第22章 火德秘事
琼华谷在隆冬时节更是人迹罕至,背靠华山,本就山路艰险,又正逢寒冬,大雪纷飞,山路湿滑,枯树结冰,一不小心都会被冰刺所伤。
华山万籁俱寂,生灵冬眠,唯有琼华谷内的热泉,泛着腾腾热气,交映着山中的冰雪,别有一番神仙洞府的景象。
“少主,按照您先前打卦,少爷今日应该便回来了,外面天寒,我去谷口等他吧。”陵虚返回琼华谷后,向慕风细说了邺城诸事,此时两人正在镜台旁的摘星楼说话。
“陵叔,师兄此次回来,想来是要问火德星君的事,我看,你就说我在摘星楼闭关一年,他待上十天半月,见不到我,以他的心性,自然会又跑出去。”慕风道。
“可是,少爷的性子,恐怕问不出来,不会安心离去吧。”
“放心吧,我在镜台上布置了幻影谪仙阵,以风雪布阵,他若有本事破阵进摘星楼,那就是天意挡不住他,若是困在阵中,风雪为水,我打开阵眼,放他出去,自然也伤不到他。”
陵虚说了声好,便去寻了两身狐裘装上了船,到谷口去等郭嘉了。
郭嘉在谷口见到陵虚,张手抱住陵虚,“哈哈,陵叔,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一定回来接我!”
“少爷,天气寒,你快披上,咱们回去。”
“师妹呢?都不来迎我,我出去玩了这几年,师妹都不想我?小没良心的,看我一会儿怎么教训她。”郭嘉一到谷口,往事全部浮现于心,不由得少年心性大起。
陵虚与郭嘉乘船来到谷内,郭嘉从前居住的吹雪轩早已收拾妥当。
“少爷你先在吹雪轩休息片刻,晚间陵叔给你准备了酒菜给你送来,你好久没吃到咱们谷内的佳肴,应该想念了吧。”陵虚把郭嘉送到了住处。
“陵叔,师妹呢,我都回来了,她怎么还不来看看我?”郭嘉左顾右盼。
“少爷,你回来的不巧,少主上个月就闭关了,此次闭关大约是一年。少爷要是肯安心在府中呆一年,那到时自然就见到少主了。”陵虚笑吟吟地说。
“哈哈,陵叔,你出谷一趟,怎么也学的奸滑了?你半月之前还在邺城,慕风要是闭关了,你在邺城做下的好事,回来向谁禀告?依我看,她就是要躲我,你快说,慕风在哪?摘星楼是不是?我这就去找她。”郭嘉狡黠的一笑。
谷内庭廊对于郭嘉来说自是熟门熟路,不消一刻钟,郭嘉便走到了镜台,这镜台以地势起八卦之形,是浑然天成的天地际会之处。眼看摘星楼近在眼前,郭嘉信步朝着八卦步阶走去。
不想刚步入镜台,忽然间风雪大作,郭嘉急忙用袖子挡住迎面而来的凉风,再睁开双眼找寻出路时,竟然只看到雪花纷飞,如同茫茫白原,摘星楼却凭空消失在视线之中。
“原来是动了风雪谪仙镇来拦我。”郭嘉暗暗思忖着,若不找到阵眼,止住风雪,便是万万进不了摘星楼了。
郭嘉每往前走一步,风雪更加刺骨伤人,郭嘉不得不停在阵中,暗暗观察,琢磨着这风雪谪仙阵的运转章法。心里也不禁暗暗气恼,师父当年不肯教他道法,今日才会被师妹困在镜台之外。
不消片刻,郭嘉整个人就被冻得瑟瑟发抖,寒风中,隐约似有女子声音传来:“师兄,你身子本就体寒,受不得这风雪太久,你快回去吧,明年此时,我出关之后,你我自会相见。”
郭嘉听到是慕风的声音,已经冷到一双牙齿上下打颤,突然之间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好好好,我快冻死了,师妹你赶快放我出去,陵叔做了晚饭等我,可别一会儿我出去,端进来的不是饭而是药了!赶快啊,你哥我快冷死了!”
慕风在摘星楼上看见郭嘉在阵中,被冻的缩在地上不动,不由地摇了摇头,轻轻拽动牵制阵眼的青铜窗铃,一时间阵中风雪迅速向东北方向集聚,在西南方却凭空生出一条步道,风止雪霁,便是要放郭嘉出阵的生门。
郭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正要往生门走去的时候,忽然扭转脚步,急速向最猛烈的风雪出奔跑,直到冲进雪风之中。
慕风大惊,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青铜铃,一拉到底,彻底撤了这风雪谪仙阵。
原来青铜铃一旦拉起,阵眼和生门同时出现。郭嘉就是打定了慕风绝不可能伤他,拼尽全力冲入阵眼,而只要冲破阵眼,便是摘星楼的入口。
但郭嘉吃了好一大口雪,从阵眼中滚出来。
“咳咳。。。真是冻死我了,阿秋!”郭嘉抖了抖身上的学渣,站在摘星楼门口,搓手跺脚,一边说:“喂,你还不放我进去,好狠心的小女子!”
摘心楼的门缓缓打开。
慕风拿了一件青色兔毛棉丝披风,缓缓向郭嘉走来。
“诺,快穿上吧,进来,我给你煮点姜茶。”慕风说着把披风往郭嘉怀里一推。
郭嘉急急拿过,往身上一裹,就跟着慕风往楼里走去,刚进门,就一把从背后抱住她。
“师妹,几年没见,好不容易我今天回谷,你就这么刁难我?”
慕风习惯了他儿时打闹的脾气,轻轻从他怀里挣开。
“师兄你一回来,就要闯摘星楼,师父若在,可就不是让你吃几个雪球了。”慕风说着,走到窗边的坐席上,拿银萝炭块点了茶炉,少顷姜丝的味道便从茶壶中飘出来了。
郭嘉顺势坐在她对面,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
“喂,我跟你说,我这次见到袁绍了,你想不想听听。”
慕风依旧不理他,拿着小蒲扇轻轻照顾着炭火。
“好了,喝吧。”一双玉手随机拿了一只鹧鸪斑的建盏,接住褐色的姜汤缓缓盈满杯中。
郭嘉喜滋滋的一饮而尽。
“师兄,你此番回谷,可在谷中多住些时候,调理调理你的身体,你在河北呆了那么久,秋风袭人,应该对你的身体有损伤。”
“哼,可不是嘛?要不是为了去看看你的袁绍到底长得什么样,我怎么会去那种粗糙寒冷之地。不过邺城还不错,被他治理的挺好的,民风淳厚,商旅纵横,倒是个丰饶富庶之地,那个丛台酒,别提多好了。要不是为了赶今年的赵酒节,我早就回来看师妹你了。”郭嘉双手在胸前一插,饶有兴致地说道。
“好像说的是我逼你去似的,还不是你自己不务正业。”慕风看他没正形,打趣他道。
“还不是你逼我?你不逼我,我在建康玩的好好的,谁要跑到黄河上去等那袁绍,害得我吃了好几天的鱼,嘴里满是腥味。”
郭嘉一脸别扭,抓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盏姜茶,咂摸了两口。
“师妹,那个,我有事问你,我这次在邺城,看到火云使了。”郭嘉小心观察者慕风的神色。
“嗯,火德星君早已降世,看到火云使,也不足为奇吧。”慕风依旧神色镇定。
“师父曾说,火云使世间只有四人,火德传人得一,可以助其一统天下。可是,那袁绍不是火德传人,这火云使,他杀了一个,娶了一个,这要是另外两个也落入他人之手,这火德传人无法触发引火通灵术,便无法实现天下一统。还有,就是你让陵叔去找火云使到底是为什么?”郭嘉把先前所有的疑问逐个问出。
“师兄,天下太平,并不只有统而一之,这一条路。”慕风往自己的钧瓷白玉碗里也倒入姜茶。
“你又想说天下共和?苏秦的下场千年之前就已为你明示,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呢?师父要知道你存有此心,估计也要气死了!你说说,你这个天下共和,是不是遇到那袁绍之后才生出来的心思?”郭嘉说道最后,特意加重了语气。
“师兄,师父要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至于是一统还是共和,不过都是方法而已。我素来不喜君王以一言而蔽天下,邦国共和,才有百家争鸣,彼此制衡,得真王道者,天下自然归附。秦以连横之术,甲兵之盛,强夺天下,而后两代暴政,以致生灵涂炭。项王本是不世出英雄豪杰,奈何智计不足,又与不守信义的市侩小人交手,才使西楚共和大业不成。汉祚延绵四百余年,国家倒是一统,可天下如何?师兄外出游历多年,恐怕应该比我在这谷中领悟深刻吧。”
慕风娓娓道来,窗外的飘雪悠悠飞舞在天地之间,整个谷内静谧而平和,两人对话的间隙,连香炉里沉香燃点的声音都能听得见。一阵寒风吹过,窗棂的明纸也被刮出了一丝声响。
“师妹,大道混沌一体,乃生阴阳,再生万物,而后周而复始。西周共和之制难以长久,虽有名有八百年国祚,而各国相互攻歼,战事绵延,百姓受六百年战乱之苦。至大汉一统天下,方有四百年太平,今朝战乱又起,正该重整河山,相助火德传人,还民太平。你把火云使放在袁绍身边,只会加速星轨紊乱,世事运行莫测,最终恐遭反噬啊。”
“师兄多虑了,为世间生灵计,才是天地大道,你学的是人谋,而非道法,切勿乱言星轨运行之事。”慕风仍旧坚定地看着他。
郭嘉见慕风不为所动,有些急躁了起来。
“你是不是知道了火德传人的下落?却为了袁绍,故意不让他与火云使相见。”
“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没有火云使,火德传人,最多也就是一方诸侯,难成气候。”
“但师父留给了你火云四使的下落是不是?你虽不知道火德传人的下落,可是只要把控的了火云四使,就能达到你的目的是不是?”
郭嘉越说越激动。
“火云四使的使命,只是献祭天道而已。”慕风依旧淡淡的。
“献祭天道?呵呵,所以,你把纯钧剑都送给袁绍,就是为他加持天道之泽?师妹,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你若真心喜欢袁绍,当初跟着他去长安去邺城就是,何苦还要把别人推到他身边。就算那刘氏身后有刘虞的宗室遗泽,就凭师父留给你窥天换地的玄机,这人世荣禄,不过如风中飘叶,信手拈来,随手掷去,何苦要费劲心思在这谷中绸缪一切,最后还连他的人都见不到。”
郭嘉知道就“共和”还是“一统”的政见,他与慕风是断然难以互相妥协,但他总归关心自己的师妹。他与慕风从小一起长大,随师父一起在谷中修行,他学计略与医道,已成当世之功;师妹学术数与玄道,已匡国史轮回。
师父交代两人一个找到火德传人,一个辅佐火德传人,只是师父恐怕没有算到的是,数年前,一个青年游侠,误入谷中,竟在慕风心里,开出了一朵睡莲。
郭嘉叹了口气,想起小时候与慕风一起在谷中,泛舟打鱼的日子,又定神看了看慕风,眼前这个幽静如兰,清绝如霜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年渔舟上帮他拿着鱼篓,焦急地等着他捕上来鱼的小女孩了。
慕风闻言心中不禁一震,原来郭嘉早就知道她的心事。藏在袖里地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虽说两个人一直亲密无间,但慕风看着郭嘉离真相越来越近,还是不得不有一丝紧张,她这个师兄,才智绝非凡人,只是拖身肉胎,师父不得已才让他修谋略之道,不过,那最后的真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想到这里,心中又有一丝坦然。
“师兄,让本初娶刘氏的,是你,不是我。”慕风淡淡的吐出了一句。
郭嘉大惊,确实如此。
脑中迅速复盘着当时的情形。当时邺城兵微将寡,似乎是没什么其他的选择。
可是?!等一下。自己又是怎么知道有刘氏这号人的?!郭嘉用力闭了闭眼睛,红叶居!对,自己到邺城之后,素来不喜跟袁绍家臣来往,公孙瓒来袭之前,平日都在红叶居饮酒闲晃,而在这冀北消息集散之处,无论是庙堂密辛,还是江湖轶事,都逃不过红叶居南来北往的离人骚客,更何况,邺城当地门阀士绅的家臣仆从,也多在此互通有无。
而自己第一次见刘氏,就是在这红叶居!
还有,陵虚出入红叶居,如入无人之境,打自己从小的印象里,陵叔从未离开过琼华谷,那这红叶居为何会任由一个华山船夫任意出入。郭嘉的脑中急速运转着,除非。。。。。
“师妹,红叶居,邺城的百年老号,也受你控制。。。。。?”郭嘉甚至有些惊悚,以前觉得慕风清雅脱俗,然而生性散漫恬淡,虽然继承了师父的衣钵,但在郭嘉眼中,慕风从来只是遵循天命星轨的昭示行事,却万万没想到她如此远隔千里,还能算计人心,而她背后,又有怎样庞大的势力潜伏在这世间。
想到此处,郭嘉不禁暗暗惊心,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妹,心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师兄,果然,人间的计算,都瞒不过你。我也不打算瞒你,你在红叶居留恋日久,难道没注意红叶居天字号房内,哦,就是上次你见陵叔的那间房,墙上挂着一幅字画,画中有一老者,载着一船鸥鹭,泛舟山谷之间,提有一行小诗‘霜林染露稀,老客撑舟楫,挥手点绛色,鸥鹭浮云去。’”
“是师父。。。。”郭嘉垂丧着头,唏嘘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才二十几岁,又从未出谷,怎么会,怎么会。。。。原来师父都为你计划好了。”
“师兄,师父嘱咐我匡扶兴替运转,除了占星术数,自然会知道,人间事,还需人间造化方物,才能解决,术术一道,若频繁用于他人,施术者必遭反噬。”慕风幽幽地说。
她还是一副清冷出世的神态,映衬着她今日穿的绾青色薄纱,仿佛这世间战乱频仍的腥风血雨,白骨满布的山河原野以及人心身处的阴谋诡谲都与她无关。
窗外风雪纷纷,窗棂上的微光素白如月,她也依旧纤尘不染。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年那青年落入谷中,她便从来不想与他知音相待。心中那朵绯色的睡莲,如无法用爱浇灌,花开圆满,便永远地做一颗冰心雪莲吧。
而她不知道,眼前这个青年人,也如她一般,心中埋着一颗雪莲,而非一片盛放的花海。
郭嘉看慕风的眼神里慢慢盈满了愤怒,恐惧和诧异,“所以,你连我也算进去了,呵呵,恐怕,袁绍也被你算进去了吧,呵呵,是啊,你是我的师妹,又怎会让爱而不得的失望独存?!所以心理装着这份失望,就算在人间问鼎富贵荣华,呵呵,心中却是孤寒彻骨,那便你我两个人一起孤单个千年万年,也算是不错的陪伴。”郭嘉惨笑道。其实他自己才是愿意陪她孤单千年万年下去的那个人。
慕风笑了,笑的春风和煦,明媚动人。她自师父走后极少笑了,但听郭嘉道破后,反倒笑了出来。
“师兄,才是我的知己。终我一生,我都会护着你。”
郭嘉身上漫起彻骨的寒冷,心中自是犹如刀绞,他却是,从来不想和师妹只是成为知己而已啊。
“告诉我,火德传人到底在哪?”郭嘉冷冷地问。
“就在陈留。”慕风看着他,微笑。
“好,我明日出谷,你,好好保重,若要收手,便,便叫我回来。”
郭嘉起身,嘴唇已不觉发白,就算是今日的一切,连他要去找火德传人,他要去做什么,也都被慕风算的一清二楚。可就算如此,他仍然忍不住,做她手中那个牵线的木偶,只是也许她不知道,此去陈留,郭嘉可不会只做一个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