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行于途

离了家，是否就如浮萍一般？殊不知对有的人来说，家也可能是个桎梏囚笼。天地广阔，唯有走出那囚笼，才能在这茫茫人世间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港湾。

八月骄阳，热起来真如被架在火上烤一般，顶着正午的太阳，云问谜和张玲珑一路沿着大道。这路上人多嘴杂，多的是从北方南下前来投奔阳承颐的义军壮士。人心难测，两个弱女子走在这大路上，两人唯恐碰上个丧心病狂之人。两人没骑马，乔装成男子的模样，脸抹的漆黑，蓬头散发，如逃难的人一般，加上云问谜瘦骨如柴，倒跟那些难民很是相像。

阳承颐带领的大军所到之处，农田屋舍皆完好如初，人民依旧安居乐业，因为承认拥护阳家大军，有才且愿意跟随者，皆被封官职以礼相待迎入账中。不愿跟随但支持大军的，阳承颐亲笔写下纸条为他们封官进爵。由此，村中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了一辈子苦日子的花甲老人，如今成了“五品老头”、“七品老头”，再不用无论见个什么官吏都要忍着腿病艰难跪倒在地，只需拿出阳承颐亲笔封官的白纸黑字，还能受到来往义士的低首礼拜，真乃快哉！

几天前阳承颐面对着瞿能率重兵把守的河东，望着一江之隔的国都-上兴，心中感慨万千，只要跨过了黄河，就能入关直取上兴。军中就是否攻打河东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认为绕过关东直接渡河，招降当地义军，夺取永安仓，再攻克上兴之前便能控制整个关中。一部分人担心若入关攻不下上兴，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所以主张先破关东。

向来谨慎的阳承颐给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给关中最强首领杨成生写了封信，希望他能来归附自己，杨成生也是个识时务者，果然领兵前来。阳承颐先命人率步骑同杨成生一同攻城，等待主力军。瞿能据险而守，挡住了阳承颐连番的攻击，致阳家大军伤亡惨重。

双方一时陷入僵局，阳承颐知道这座城池不可能轻易被攻克，再这样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于是决定渡河。越明鹤知道这个消息提出反对意见。阳允乾却提出：兵贵神速，坚守在河东只会错过最佳战机，由此坏了大事。

九月中旬，阳承颐已经率军顺利进入了关中，大钺各地官吏纷纷来附，永安仓归入阳军囊中。阳牧新、云文杰等率军进驻永安仓，便于拦截瞿能的大军前来增援。

此时的云问谜、张玲珑两人还在韩城。一个是未出过北原城的绣娘，一个是十五六岁只从书中读过游历之艰难的小丫头。尽管跟随大军的行迹一路南下，还是不免在途中遇到走错路、无处安歇、受伤的事。都说万事开头难，适应了几天之后，两人已经能天明出发，正午纳凉休息，临近黄昏寻觅歇脚之处。

这一路上云问谜两人倒是没有因为其他事情耽误行程。原本云问谜经历过大娘一事，该学聪明些，不去管那闲事。哪知她因为经历过生死之间的绝望，遇着个需要帮助的人，还是想出手相助。出行十几天还能活着，只能说全凭运气。

离韩城还有两天路程时，云问谜两人半路遇见个在地上拖行爬着的人。说他是人，看起来实在更像被丢在地上的一条破布口袋一般，衣服裤子碎成条状不说，整个下半身已经与地上的泥土混为了一体。

云问谜愣在那里，简直如同看到了当时的自己！如若没有音儿姐姐相救，没有小梨，眼前这男子，岂不就是如今的自己？

云问谜仔细看着那趴在地上艰难挪动的男子，脸上被厚厚的污垢盖住，头发蓬乱，也看不出多大年纪。张玲珑知道云问谜双腿也受过伤，又本是心善的人，不免也泛起怜悯之心。云问谜正要上前，却立即被实在看不过的小梨用了传音之术叫住。

“你准备帮他？你是会医术呢还是有仙法啊？还是说你有万贯家财，能养他一辈子？”

这一连串的发问让云问谜愣在了那里，她什么也不会，也什么都没有，自己甚至也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但是淋过雨，便想着尽自己的力量，也能为别人撑一下伞。

小梨看了这一路，已经实在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悠悠说道：“你眼前这个双腿被打断的男子，为了个从九品的官职，在十九天前，偷潜入参军家，杀了参军和他妻子，还有个三岁的小孩，就为了这个芝麻小官的位置，一家四口，三人在浑然不知中不明不白的丧了命。幸好参军有个大儿子因为有事归家晚了些，正好目睹了此人杀害他家人的这一幕，若不是跑得快，恐怕也成了刀下亡魂。参军的儿子报了官，这歹人仗着家里有些钱财，买通了县令，不仅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甚至如愿成了参军。阳太守听闻这天大的冤案，将此人打了几十大板逐出了城。凡是听说过他所犯之事的人，看他伤成这样拖着下半身在地上如一条狗一般爬行，都会给他扔点吃的，免得让他死得太痛快。”

云问谜听闻，心头一惊，瞬间如醍醐灌顶。双脚挪动的方向也倒转回来，木登登朝着大道继续前行。

“玲珑姐，我看我们还是少管闲事比较好。”云问谜说道。

“是啊，就是想管，也没那本事。”张玲珑眉头一皱，也不愿看这血腥凄惨的场面，赶紧扭头跟上几乎是飞一般跑开的云问谜。

隔几日再遇一女子躺在路边，旁边一六七岁的小孩跪在地上乞讨，孤儿寡母，看着着实可怜。云问谜想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小孩，总不该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沦落于此的吧。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无家可归，才落魄于此，想着给点钱让他们吃顿饱饭总不会有错的。

云问谜刚想上前，被小梨传入脑海冷幽幽的声音又给拉了回来，“这孩子不是这女的亲生的，捡的。小屁孩儿腰间有把刀，专挑你们这种人少弱小的女子下手。他已经注意到你的包袱了，正在等着你过去，趁你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你两刀，抢尽你身上的财物。不信你看看他腰间突出的位置，像不像刀柄？”

离着那对母子还有十步来远，云问谜赶紧刹住双脚，咽了口唾沫，低着头随手拉着身后的张玲珑往回跑，“玲珑姐，我看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免得又误了时辰，赶不着歇脚的地方。”

“可是，这……看着怪可怜的。”张玲珑指着那母子道。

“你看这路边人烟稀少，他们要真是饿，应该往人多些的大路去才对。加上那小孩腰间别着的如棍棒的东西，实在可疑，我们还是别管他们了。”云问谜指着那小孩腰间衣服鼓起的地方说道。

“这……好吧，听你的。”张玲珑也不得不听云问谜的。云问谜小小的身体，力量不小，被她拉住张玲珑根本挣脱不得。

“人心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的为妙。”云问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