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刺
他们到KS后没几天,向山就上山去了。心莲把写好的字都放在一起,打算等向山回来给他看。
幼儿园陆陆续续迎来了许多小孩,从2岁到6岁都有。李主任说再小的孩子就不适合送来幼儿园了,又把孩子们编为小班和大班。
心莲和另一位军人家属负责小班,大班则交给两个略有文化的军人家属管。珍珠就被编到大班去了。孩子每天早上老早送来,晚上妈妈再接回去。
小班都是2岁以内的小小孩,整天育婴室都是哇啦哇啦哭声一片。另一位军嫂大家都叫她郝嫂。郝嫂的丈夫是一位大尉级军官,也是丈夫从军之前在家里结的。
郝嫂知道了心莲是向山的老婆,有些惊讶。她笑着说,你家老向算是他们这一师里最清俊的一个了。李主任一开始还以为他没结呢,给他张罗着介绍对象。
心莲一惊,又按住性子,缓缓的说,是啊。我家老向显年轻……
后来孩子越来越多,要的吃食也多了。李主任说,全军区都在自给自足,谁让咱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呢。
没有农田,兵团自己开垦。没有粮食果蔬,兵团自己种。没有肉吃,兵团自己养。没有树,兵团自己栽。
咱这个西北角上几千年的荒凉地的荒凉要过去了!兵团要自己当家做主。别看现在是荒原,五年十年以后全部变成良田!
咱幼儿园也不能等着兵团供给,咱也要自给自足。要吃肉就自己养上,要吃菜就自己种上。
李主任把几头乌克兰白猪仔给带来了,交给了心莲。心莲除了看孩子,洗尿布,还要养猪。这些都难不倒她,她踩着一双小脚,忙前忙后,忙的团团转。
郝嫂手慢,她就叫郝嫂在屋子里多看着孩子。自己趁着孩子们午睡,就嚓嚓嚓的把几桶尿布全部洗掉,再跑去扫盲班上课。
她和郝嫂一直轮着去上扫盲班。郝嫂记性不好,又不肯好好学,常看着心莲在那里抽时间看书默字。
她说,大妹子,你真是个爱读书的人。你要是个男的,准是个状元。
后来郝嫂和心莲熟了,见心莲是个实在的,就啥都跟她说。有次她问心莲,你见到今天那个女先生了?
心莲想想,那个教识字的女老师,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的俊艳艳的,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性子很活泼。
郝嫂说,你知道她就对了。心莲说,咋了。
郝嫂说,这个女子是湖南辣子,51年来的,师专的女学生。当时李主任给介绍了好几个二八五团,她都看不上。不是嫌人老就是嫌人没文化,要么就嫌人家大老粗。
郝嫂说到这,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你猜她看上哪个了?
心莲不说话,心里猜到几分,又不好驳了郝嫂的兴致。果不其然,她看上了向山,自己的丈夫。
郝嫂看到心莲摈的这么牢,没达到心理预期,又笑一下说,结果你家那位说他自己已经定掉了,搞得那女子还打听老向定的哪位……
心莲心想,“定掉了?“他咋没和人直接说他有老婆孩子呢?继续垂头洗衣服,又说,那后来咋样了?
郝嫂说,嫁人了呗。说实在的,她嫁的那位比起老向可真是差远了。
心莲心想,有女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是非……没想到跑到这个鬼地方了,还是一样一样……
只是心里渐渐扎了一根刺。她想起了那位女老师,正值青春,皮肤白白净净的,一头短发显得干练极了,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她站在那里教她们上课,说话声音脆生生的。
第二天她再上她教的课,感觉就变味儿了。转念又想想,人家已经嫁人了,都是陈年旧事了,心里起伏着想压下去。
那女老师拿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好字,放下粉笔弹弹手上的灰。
心莲看到她那双手,白白嫩嫩又长的纤细。她不由得又看一眼自己的手。
不知为什么,自己身形瘦小,却长了一双异常粗大的手。这是一双老农民才有的手,手指粗长,骨节粗大,指甲皮老厚,每块指甲都坑坑洼洼。有一块指甲在小时候砍柴的时候被砍掉了半块,血流不止。后来包上长好了,却留下了永远的刀疤。
她从小就烧火做饭,浆洗衣服,粗活不知干了多少,以至于手上每一道纹理都变粗了。到了异常干燥的KS,又天天浆洗尿布,手被泡的更不成形,皮全部翘起来了。
她看着自己手指尖裂开的口子,那伤口张着已不知多久了,这一刻却忽然疼起来。
这天向山忽然回家来。他检查了向海在学校学习的情况,看着珍珠在地上玩石子。
他又问询了心莲在幼儿园的工作情况,以及在扫盲班学习的情况。心莲鼓起勇气,把自己的练习本给丈夫看。
向山看了点点头说,看来你这段时间精进不少。李主任给你的安排很适合你。
心莲暗自开心,丈夫向来喜爱好学之人,自己努力学习工作,终于对了他的胃口。
饭后,晋叶来家里找向海一起做作业。向山看到晋叶,倒是格外开心些。
刚到KS时,每每向山归家,晋叶就会来家里玩。心莲一直有些奇怪,这个小姑娘和丈夫特别熟,平时也不见她父母。向山离家的时候,晋叶就来的少了。
向山看出她的疑惑,便告诉她,自己在解放前一次战役里,伤了左胸差点死掉,是晋叶爸爸救了他一命。
两年前,他们在山上执行任务,忽遇泥石流,一整车的人都被砸到,死伤惨重。最后,晋叶的爸爸牺牲了,而他却活了下来。
晋英永远长眠在昆仑山。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从此向山便视为己出。
身经百战的军人面临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每次提起先走一步的生死兄弟,即使冷静理智如向山,也不免伤感万分。
丈夫如此重情重义,心莲不由得要对晋叶多关注几分。这个女孩,长的格外秀气,说话声音轻轻的。说不上好看,就是娴静。
珍珠却不喜晋叶来家。父亲不常在家,一归家晋叶就找过来,缠着父亲。父亲带了好吃的,也必定要平分她一份,凭什么啊?
明明刚才父亲还在看自己玩石子呢!这会又被她围的团团转了……在一次向山要母亲买了衣料,同时做两件女童罩衫,给她和晋叶一人一件。珍珠对晋叶的不满爆发了。
她先是央求母亲不要给晋叶做,后来母亲偷偷做好了。她看着那两件一模一样的罩衫,气恨之极,用粉笔把晋叶那件划了一个稀里哗啦。
心莲规劝了她之后又悄悄洗好放在衣柜里,谁料珍珠又发现了,竟拿剪刀把衣服前襟给剪了一道大口子。
这事让向山知道后,扇了珍珠一个大耳光。向山的手劲特别大,珍珠的脸立刻红肿起来,白嫩的小脸蛋上一个火红的大手印,耳朵嗡嗡地响了好多天。
心莲心疼坏了。她心心念念的珍珠,就这样为了一个外人被从小不管她的老子给打了。
她又拗不过丈夫。只能自己花钱又买了一块料,给晋叶做了,心里却暗暗咽不下这口气。
从那以后,她便远远站着看晋叶。晋叶隐隐觉得心莲不似从前待自己亲近,此后便少来向家。
没多久,心莲的扫盲班课程就要结束了。最后一课很特别,扫盲班老师请了军区的黎医生来给军官家属们讲最基本的护理知识。
负责扫盲班的老师说,同学们,黎医生常年驻扎在昆仑山上,一年里也很少下山,今天还抽出陪家人的时间来给大家来讲课,让我们热烈鼓掌欢迎黎医生!
下面的女学员们一边鼓掌,一边纷纷议论,她就是那位常年驻扎在昆仑山半腰的医疗站上的女军医,黎医生。
这是心莲第一次见到黎冰。只见她穿着军装,头发整齐的盘起,扣在军帽下,只在脑后留出一截乌黑亮丽发辫。她长着一张周正的鹅蛋脸,鼻梁高挺,嘴巴不大不小却红润丰满。目光深邃又富于理性,声音柔和温润。
她讲话不紧不慢,一举一动自带锋芒。她这个从从容容的样子,就是整个南疆军区也就这么一例了。
郝嫂说,这女人要强的跟个男人似的。自己老公没了,就留下一个女儿。按理说,她自己好好再找个人组个家庭一起过日子嘛。
可她呢,找了一个维族老婆子常年在山下看着孩子,自己在山上忙着工作。
每个月就回家一两趟,家里全是维族老婆子做主吃喝。据说她的工资大半都给了那个维族老婆子。
后来心莲才知道,黎冰正是向山那位长眠在昆仑山下的生死兄弟晋英的遗孀,晋叶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