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神伤
他在梦中又回到了那个下午,他趟在废弃的礼堂。
那间礼堂修建于解放前,使用到了60年代,经久不修。学校在一块空地上新修了一座礼堂,而这座礼堂就彻底废弃了。里面的桌椅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全是缺胳膊短腿的。
一摞桌椅沓在一个角落里,而他正躺在下面。他在昏睡之间看到一只鸟站在高高的窗户上看他。
身边有唧唧吱吱的声音和忙碌的跑跳声。显然,他的到来打扰到了老鼠们,他们纷纷跑出来查看他。
那是一个晴天,太阳很大。他看着那只灰雀在黄昏里与他相望,后来阳光褪去,天色渐渐暗下去……
他不知昏睡了多久,只听见有一个声音急切柔声的唤他,向海!向海!
他在那里挣扎一下,想要醒来,却做不到。他使劲睁开眼睛,头疼欲裂,胸腔有一股热流涌过,他又没忍住痛,咳了一声,一股腥热的液体从喉咙涌出,他吐在了一边。
晋叶被他吓到了。她开始啜泣,对面这个身形模糊的人让她恐惧又心痛。
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蜷缩在旁边的晋叶。
他想抬手去安慰一下她,却一歪身体又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里。晋叶给他打了一盆水,正在忙着把他脸上的血迹擦洗掉。她身旁站着一个男生。向海的一只眼睛无法睁开,隐约听见他们在焦急的沟通着什么,然后他被推进了手术室……
他从医院出来之后,就搬进了晋雄家休养。他嘱咐晋雄不要告诉父亲。实际上,晋雄已经有很久没有联络到向山了。
只是,母亲此时在KS没有他的消息一定很着急。于是,他往家里去了两封信告知一切都好。
他却不知道,家里那边早已乱作一团,也给他去了很多信,都没有接到彼此的信件。
他的母亲日盼夜盼,心急如焚,一夜白头,已在崩溃的边缘。而他的父亲,几年来一直在昆仑山上,没有半点音讯……
晋叶和他说不要再回学校去了。王清把他的那本五线曲谱本子偷出来拿给了他。
他打开,里面记录着莫扎特第三弦乐曲,以及,梁祝。
他又想起了申中文和王新念,心里一阵刺痛,又要搅动他的肺腑,让他几欲昏厥过去。
申中文和王新念的死让他喘不上气。
人们的感情建立于微时,从陌生相对开始,彼此呼唤,相互陪伴,戏谑,相互鼓励,一个个微妙的眼神,球场并肩作战,握手与扛肩……
一个又一个微小而普通的颗粒拼合在一起,形成他眼中那个鲜活独特的人,在彼此的生命中无法替代。
因为,他们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们的友情并非因为身份或是其他什么才走在一起,纯粹是两个个体之间的吸引。
这种最纯粹的友情,是所有感情中最干净的一种。毫无目的,毫无期许,在同样的年龄相遇了,就走在了一起。
除了父母家人,他最亲近的人莫过于新念和晋叶,像两只胳膊一样。即使父母家人,也没有像新念这样七年来日夜相伴的可贵。
他是高干子弟中最朴实的那类,却自带光芒,颠覆了自己原先的看法。这或许就是他的父亲送他来乌市一中,而非八一中学的原因。
他乐观平淡的性情,挺拔如白杨一般的身形,温文尔雅的笑容,一直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如今他走了,像砍去了他的一只胳膊,从此他身单影只。
而申中文,七年来像一轮温柔的月亮,照在他夜间的床头。他的忧郁气质深深的感染着他,他万分同情他的经历。
他看着他,有时像是在看自己可能的一种样子。同情他就是在同情自己,夹杂着无限的自怜。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绪。
他知道艺术往往和落魄沾边,尤其是那些伟大的艺术家,被纤细的灵魂和离奇的命运折磨的死去活来。但那些优美的音乐和故事还是滋润着他的心。
虽然,在艺术追求的路上,他仅有一颗热心,并没有机会去专门从事艺术。时代并不追捧艺术,也令他失落。却不得不说,他天生是多愁善感的,满腔热爱,极易浸淫其中。
他一夜一夜的练琴,一夜一夜的沉醉。这有什么不对呢?就像有人喜欢热烈的聊天,发表高谈阔论;有人喜爱科研,有的人喜欢运动。虽然他运动特别棒,但本性还是喜欢享受内里的安静。
这是天生的性情,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他,王新念和晋叶常在一起拉琴唱歌,申中文在一旁看着他们玩乐。后来,何荞苓加入了,带来激情四射的舞蹈。
那是他们最美好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似乎一夜之间,他们最美好的那些都过去了。
他出院后养伤无处可去,于是在晋雄家修养了整整两个月。晋雄对他视如己出。这期间,他见过几次那个叫做肖鸣的男生。
他来找晋叶,每次都很急。原来,他们很快要被分配到红旗农场去接受再教育。
向海知道,自己在礼堂昏死时,晋叶束手无策之间找来肖鸣一起帮忙把他送去了医院。
肖鸣在新大数学系,比他们高一级。他个子不高,有一种坦荡爽朗的气息,两道浓眉,气质温和清明。总之,和他这种文艺青年是两种调调。
据说他既和郑振华这种激进派可以相安无事,又可以和王新念这种保守派握手言和。
他和郑振华很像,各个学校都玩的开,消息很多,人很活络。只是他属于中间派,和稀泥,谁也不得罪。
肖鸣知道向海和晋叶的关系,却不以为然,与晋叶坦然相处。
向海头上缠满了厚厚的纱布,一只眼睛也捂在纱布后面。他坐在床上,透过窗户看肖鸣。
肖鸣很快要去红旗农场了,晋叶也被分在同一个农场,肖鸣要先一批过去。
他来告别。只见他低下头和晋叶说话的样子,极认真。他们说一阵子,然后他抬起头看几眼窗后的向海,点点头,微笑一下。
然后,他走了。
晋叶走进屋子,和向海说基本确定了一个月后要去红旗农场。
他们这批学生陆陆续续要从乌市赶去红旗农场。幸好,那是一个距离乌市以南不算太远的地方,行程大约两天就到了。
晋叶看着向海,内心十分忐忑。他们这批学生,再分开就是天南海北,不知要何年何月再见面了……
晋叶又说,肖鸣和我说,你们工学院也陆续开始分配了。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颤抖。他听你们班的王清说,你可能是被分去伊犁了。
伊犁……向海脑子里旋转起来。
是的,伊犁远在北疆,距离乌市大近1000公里……那里道长且阻,距离晋叶就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