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色字当头
基本没人来图书室了,元宝也不来了,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已无人问津。外面是篮球场,和我的命运仿佛,一个打篮球的也没有——它离教室不够远,在学生们耳之所及的范围内,如果篮球跳动的频率跟学生们的心跳频率相同,共振将会发生,学生们会暴走的。
我依然在校园里徜徉,但心有牵挂,仿佛一只被线拴着的风筝,线的一头在木子手里,被想她的念头一扯,我就飞到了初一四班门口。教室里她正从座位上站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似乎没答对,涨红了脸,目光低垂着。我忍不住想冲进去把这老师超度了,反正佛祖说怀着善意的杀人不算杀人,这老师一定被很多同学憎恨着,我这是帮他解脱。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老师,还是在课堂上,还是让木子起来回答问题,木子依然答不出,红脸垂目,好像将熟未熟的桃子。我说答不出老师可要惩罚你了。她瑟缩着不吭声。(咦,这剧情……)佛祖突然跳了出来,丈六金身,大放光芒。我大喝:“秃驴竟敢坏我好事!”剪刀飞了过去,比刺客伍六一的还快。佛祖立刻幻化成锤子。我冷哼一声,剪刀变成包袱。佛祖立刻又变成剪刀。我定睛一看,说,真巧,你的剪刀和我的一样。再然后,梦一脚滑入黑暗,我睡着了。
醒来后这梦还很清晰,我决定把梦续上。怎么能在紧要关头断更呢?更何况接下来会更精彩。
可上天似乎有意跟我过不去,我再也睡不着了。我不甘心,调用我的想象力来编故事。这一次我轻易就把佛祖打败了,回归故事主线。我说对木子说,这可不能怪老师啊!本该木子说话了,可她突然不动了,脑子里只剩下几张她的照片,怎么也连不成动图,我一急,连照片也失真了……
佛教十戒中“淫”排第三,可论戒除难度它应当排第一,它这是扮猪吃虎,想杀人个猝不及防,我毫不侥幸地沦陷了。
我不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很早就不是了,如果刚出生的人心思像白馒头,我这个已经被苍蝇叮过了。我六岁时被父母抛弃,流落街头,无所适从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了一个好去处——网吧。网吧真是个好地方,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还有很舒服的椅子,两张对拼就是一张床。
在网吧椅居的那些日子里,我经常看别人打游戏、看电影或看电视剧。来网吧上网的大多数人是大哥哥或小叔叔,玩的游戏里总有穿着暴露的女性,可爱的、妩媚的、妖娆的,以各种方式挑逗,极尽诱惑之能事。有些还可以换装,脱得赤条条的,一件件换过来换过去,满足男人的各种幻想。电影有时候不是好电影,开头会提示“未满十八周岁禁止观看”,但和网吧门口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内”一样虚设,好像刚恋爱的女孩对男朋友的态度,一方面极力诱惑,一方面又总是说“别,不要。”
网吧的墙上有很多招贴画,大多数是《英雄联盟》的,很多是女性角色,娇小可爱的,妩媚动人的,帅气潇洒的,不一而足。我常常是看着她们入睡的,闭上眼就在脑子里编故事,故事的剧情可以简单,可以复杂,各不相同,但殊途同归,总要往男女之事发展。但我的脑子好像总是电量不足,剧情发展到一半,刺激的画面还没开始,就关机了。醒来后一方面失落,一方面又有侥幸得赦的宽慰,好像自己去干一件坏事,因为外力没能完成,心里便没了罪恶感。但我终究还是陷溺其中,一点点被污染,离那个单纯的自己越来越远了。
四年里我换过好几个网吧,主要是为了躲避抽烟的人。其中有一家网吧待得最久,取名“深深网吧”,顾名思义,凡是进来的人都深深地陷进去了。深深网吧唯一没深深陷进去的就是网管,频繁更换。印象里大多是月圆之夜,可能是受了月光的挑逗,睹月伤怀,觉得前途暗淡,不如归去。当网管赚的太少了,光吃饭穿衣就把工资花没了,没有钱,连找女朋友的想法都没有。女网管可以凭姿色钓男人,男网管长得再帅,没有富婆光顾网吧,明珠无处投放,也只能蒙尘。这就显出男女的不平等了:女人们高喊平等时想的一定是得到,至于在她们已经占便宜的领域,她们喊的是:我是女人。
在深深网吧干过的众多网管当中,有一个待我最好,人称“滚滚”。滚滚虽然滚圆,却是一个懂节制的人,体重长年控制在249斤,不敢越雷池半步,最讨厌人说四舍五入。“入你大爷!”滚滚常这么骂。他已经不奢望减肥了,只求“山不加增”——愚公当年要是知道有些山,比如喜马拉雅,可以生长,恐怕就不会大放豪言了。为了控制体重,滚滚会忍痛把他点的外卖分我一些,他风卷残云般吃完自己那一份后,会死死地盯着我。我只能一口一口吃给他看,锻炼他的意志力。《孟子》说了:“故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可惜好景不长,他干了两个月就辞职了,临走时请我大吃了一顿,然后哭着说:“我这辈子完了。”
我从网管的频繁更换中第一次体会到无常,后来看人看事的感觉就不一样了,看到老人会想到他们也曾年轻过,看到年轻人会想到他们也会老去。树还是那棵树,花还是和去年一样的花,可有些东西变了,骨子里的,任谁也留不住——木子,再不恋爱咱们就老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