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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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如此而已

到站,下火车,随手把一袋子桃核扔掉——咦,说好带给师父的桃子呢——坐汽车,路面正在抢修,一路上怨声载道也无需多提。到了小镇,我下了车,一边快步往庙里赶,一边收整身心,想这一次西行虽然没赚到钱,但也不应该是一无所获——当初唐僧师徒为求大乘佛法西去,可到了西天,拿到佛经,没研读便成佛了(只会插科打诨的猪八戒和一直看行李蹭经验的沙僧不提),可见成佛也可由经历得,我这一趟应该也不算白跑,只是不知道如今境界怎样,回去可和师父探究一番。

到了小庙前,只见庙门洞开,一派荒凉景象。进了门,弥勒佛不笑了,一张偌大的蜘蛛网口罩似的戴在他脸上,似乎连蜘蛛都觉得生活艰难,弥勒佛之笑不合时宜。

我心里一阵慌乱,急忙跑到后堂、厨房,通通不见师父的影子,只有加肥猫(几个月没见,它也胖了)正慵懒地躺在窗台上晒太阳,见我进来了扭头看我,神情好像老佛爷见奴才——当初我只顾着自己跑,完全忘了师父,黑龙帮找不着我,说不定就拿师父开刀,也许我火车没到BJ,师父已经被剁了喂狗了!

我出了庙,心里一阵苍凉,同时又自我安慰,也许师父只是因为寂寞到别处游玩去了。不远处的田里有一位拐着篓子的老太太,我且去问问她。

走近了才发现,这老太太我认识,当年我捡瓶子的时候常见,虽然是一双巴掌大的小脚,但健步如飞,寻常骑电动车的根本跑不过她。不过她眼神有些不大好使,上了非机动车道就目中无人,超完车就堵前面减速,极容易发生交通事故——她当然没伤着,都是别人倒霉。她正在田里挖荠菜,听到我问话,凑近了把我仔细辨认:“是你呀,你这些日子上哪去了?你师父?早就被黑龙帮的人抓走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你赶快去看看吧。”

我谢了一声就走。老太太不挖荠菜了,想看热闹,要跟我同去。我没她走得快,她就边走边回头催我:“你快点走,瞧给你慢的,连我一个老婆子都赶不上,要不你坐我篓里,我带飞奔!”——别吧,路又不远,万一不小心飞过了呢。

半路上我捡了块板砖作兵器——其实我更喜欢平底锅——以防待会儿打起来赤手空拳。我很着急,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上哪儿弄刀去,商店里倒是有卖菜刀的,但我能真的拿刀去砍人吗?我下不去手。老太太很仗义,或者是因为看热闹不嫌事大,很愿意把她挖荠菜的铲子借我。铲子前头光亮,照面清晰,倒也摄人心魄。

其实路上我心里一直打鼓,但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老太太一直在旁观并监督我的表情,可能在她的预想中,师父被抓走了,做徒儿的理应单铲赴虎穴,舍身忘死慷慨以救。无论将来事情成与不成,她都可以对着孙子讲这把铲子过去的故事。可是我怕呀!勇敢如果没有底气只能算鲁莽,我是不是该停下来冷静一下,想个万全之策?或许等我修炼出一身绝世武功,再去解救师父也不迟——师父你要挺住!

“小和尚你怎么走这么慢?甭怕,待会儿我替你开道,我年轻时练过狮吼功。”老太太雄赳赳地安慰我,说着咳嗽两声,“tui”一口唾沫出去,算是酝酿。

“阿弥陀佛。”我不由自主念了一声。好久没念佛了,现在念不知管不管用:佛祖若有灵,请赐我金刚不坏之身,我不求伤人,但求人不伤我,若能侥幸得脱,一定把之前没交的作业补上。

黑龙帮的总坛距离学校不远,门面是一家武术馆,其实并不教什么武术,家长带着孩子进去报名缴费,就可以免于自己的孩子被黑龙帮的人欺负,免于被使用武术。

老太太到了门口就叫开了:“踢馆啦!~”声音尖锐激扬,直刺苍穹,让人惶惑这狮吼功何以会变成鸡叫。鸡叫声未落,老太太已提着篓子蹿到马路对面,佯装路过,偷眼看我这边的情况。

门开了,一只脑袋先探了出来,我还没看清长相,就缩了回去,紧跟着就是一声长呼:“大师兄来啦!”

我正疑惑间,泥鳅推门而出,脸上的笑意暖得能让这个冬天提早结束,上前攥住我的手说:“大师兄,等你好久了!师父和我正聊起你呢。”说完拉着我往里走。

我满腹疑团地跟着,心想,难道师父已经把黑龙帮收归门下了?不然怎么能叫我大师兄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现在还不知道如何享福呢!推开一道门,师父正左手提着撮子右手拿着笤帚在扫地,还是原来那身黑得发灰的太极服,这……

“师父……”我轻唤。

这老货能识音辨人,看都不看我,自顾自扫着:“哼,你还知道回来!出去这么久,连个电话都没有,我手机都白买了!肯定是潇洒快活得把我忘了!师父?你叫谁师父呢?这儿没你师父!”绕个弯子冲我扫过来,“让开让开,别碍着我扫地,哪里来的脏孩子,站脏了我的地!”

我只好避到一边,让他扫过去。

老货扫了一会儿,见我一直不吱声,突然停下来,转头问我:“取到真经(金)了吗?”

“没……”

“轰出去!轰出去!”老货挥舞着扫帚,扬了我一脸灰,对泥鳅说:“我没这徒弟,让他爱上哪儿上哪儿!”

泥鳅只好拉我出来,让我等师父气消了再来。我倒是无所谓,这老货是个戏精,不好好地作一番是肯定不会罢休的,知道他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不必守着他。

泥鳅跟我讲了我走之后发生的事。当初他人事不知地被送到医院,医生断定他成了植物人,直接让拉回家晒太阳。整个黑龙帮愤怒了,寻我不成,自然把师父抓去。师父临危不乱,声称可以让泥鳅醒转,念了一顿秘不示人的咒语,泥鳅果真醒了。他深感师父大德大能,于是拜师,请师父做了黑龙帮的大法师。

这个中真假我也懒得推敲,我的心思不在这儿,我想木子了,我想见她,可是又觉得心有愧疚,无颜相见,因为我心里装过别人。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专情的人,最早看电视剧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孩儿,觉得她貌若天仙,以为世上再也不会有比她更美的人了。可是时移境迁,情随境转,回头再去看,却也觉得姿色平平。新旧替换仿佛韭菜,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男人永远不会缺意中人。新桃换了旧符,新人也替下了旧人,秋扇见捐合乎天时,移情别恋也合乎天性吧……

我出门把铲子还给了还在盼望着一场厮杀的老太天,告诉她这铲子真锋利,杀人不见血,让她保存好凶器,等警察来找,然后不管怔在原地的她,去了学校。中学还没放假,我来到木子的教室外面,透过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元宝不知何时成了木子的同桌,此刻正一脸爱意地望着她,嘴里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木子红脸低头。那羞涩可人的模样,竟不是为我。

我的心无限制地跌落下去,跌落,再跌落,跌至无穷深,好像要从此远离我,不肯再疼,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我转身去了图书室,从门框上摸到钥匙,开了门,爬上床,闭了眼睛默念:我这辈子,就这样吧,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