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大开的哲学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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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海域 追寻世界本原

第一天 泰勒斯

泰勒斯(Thales)

公元前624—公元前545年很多公元5世纪前的哲学家,其生卒年代都是推算的,误差有的差几年,有的甚至达几十年。因此本书前四个海域绝大多数哲学家生卒年代数据,都只是一个根据各方史料推测的结果,并不一定精确到年。

古希腊的米利都

“水是万物的本原。”

人类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位被公认的哲学家,就是古希腊的泰勒斯。在他之前,也有做出哲学思考的先哲,比如公元前8世纪的诗人赫西俄德,他就提出过“宇宙开端是一条混沌难辨的裂隙”。这个想法特别有见地,它给出了开天辟地的场景描绘,仿佛是哥斯拉睁开了一只眼。但可惜的是,那会儿他们很多的思考都还徜徉在诸神的怀抱中,哲学还没有整体性地脱离神话世界,所以很多人不同意赫西俄德以及比他更早的那些人,是第一代的哲学家。等到了泰勒斯这个时代,古希腊人才慢慢觉醒,发现原来没有诸神在身边,他们一样也有办法解释世界,并且没有诸神的世界,解释起哲学问题来更能挑战人类的智力。古希腊人从体力到智力都在追求更高更快更强,哪怕狂奔时不小心栽到井里,疼得鬼哭狼嚎也在所不惜。

柏拉图就曾借苏格拉底之口,说过泰勒斯这样一件“栽井里”的糗事:当时泰勒斯在观察天体,没注意脚下情况,结果真的一头栽了进去……这事被一个来自色雷斯的婢女知道了,她就嘲笑泰勒斯说,你这人吧,只顾迢迢河汉之物,却对脚边之事一无所知。

苏格拉底对这个嘲笑看来是不满意的,他唠叨了一大堆话,为泰勒斯在内的所有哲学家辩护,大意就是咱哲学家就是这么一群人,只关注人性和物性背后的真相,其眼界之高,其心境之远,这区区脚边之事,何足挂齿。

不过估计泰勒斯并不会领这个情。这泰勒斯同时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学家,他对脚边之事知道得门儿清,根本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比如他曾利用自己出色的天文学知识和商业头脑,在别人都看低来年橄榄油收成时,预先把用来榨橄榄油的器具全低价租来,然后等次年橄榄油大丰收时,再把这些器具高价租出去,赚了很大一笔钱。

除了赚钱,泰勒斯整天还在思考着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一定是和万物的本原有关。因为既然诸神不再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终极解释,那么作为哲学家,泰勒斯就要担负起解释的任务,告诉大家,既然宇宙不是来自于神,那么它来自哪里?它是由什么组成的?它是怎么形成万物并让万物运转的?

那会儿泰勒斯所在的米利都,是地中海的一个繁荣港口,天天有船开来开去,偶尔天气不好大海不配合,还会沉上那么几艘。泰勒斯长期观察着“载舟亦覆舟”的景象,再加上他也看到过一些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岛,于是他就想,大地是不是也像这船或浮岛一样,是浮在水面上的,并被水运载着漂来漂去呢?那既然水是如此强悍,它是不是还能担负起更多任务呢?……想着想着,泰勒斯终于在某一天灵感大爆发,断定水就是万物的本原。

当时古希腊大多数老百姓,依旧沉浸在各种奥林匹亚山上的神话故事中,忽然有位哲学家率先提出一种跟人长得没一点相似的物质:水,作为万物的初始,顿时反对声四起。他们要是有微信,一定会纷纷拿钱打发泰勒斯——“住嘴吧,缺钱咱赏给你,橄榄油的器具也可以免费租,但拜托不要再胡说八道”。

其实泰勒斯这么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在当时流行的土、气、水、火等各种基本元素中,单单挑出水来,首先是因为水是它们中间唯一可以有固态、液态和气态三相的物质,而这种变化,是其他各种元素都无法轻易与之相比的;其次,泰勒斯具有超过同时代人的抽象思维能力。他经常出访埃及,不仅知道如何用相似三角形原理来计算金字塔的高度,还知道斜边是圆直径的圆内接三角形,其斜边对角一定是直角。作为一个能从古埃及和古巴比伦数学知识里提炼出抽象定理的数学家,他要是还和普通人一样,只盯着具象不放,认为现实生活中的水就是水,背后就没什么可抽象的内容,那也太掉身价了。

泰勒斯把水作为万物的本原,和后来有些哲学家选择气或者选择火一样,都有着一种想要同时把握具象物质和抽象概念两种需要的想法:如果彻底抽象化,像后面我们提及的阿那克西曼德那样,定义万物的本原为“无界限”,或者像再后面的德谟克利特那样,稍微具体一些,定义其为“原子”,都无法很明确地解释,为啥靠着“无界限”“原子”这类我们看不到听不到的元素,就能生成我们能看到听到的世界,显然这中间缺了某种用来过渡的环节。但是,依靠水,我们就有了这个环节,因为水是我们平时喝得到、触碰得到、可以体验到的。从水这个具象开始,再推论出其他天地万物,并进而抽象到万物的背后,这个过程就会相对平滑许多。

而同时在抽象层面,选择水的一个好处是:水对当时古希腊人来说,是无限可分的。人们只要愿意,他们可以把一手掌心的水,分成任意多份;但是,如果面对一手掌心的橄榄,他们却只能数出一共有多少粒,而不能自由分出任意的份数。这就是为什么在西方语言里,水是不可数名词,而橄榄却是可数名词的原因。在数学层面,这种区分决定了古希腊人打算把这个世界理解成是连续的、无限可分的,还是离散的、数得过来的。

泰勒斯显然主张这个世界是连续的、无限可分的。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美尼这些米利都学派的“大拿”,也都持同样态度;相反,恩培多克勒、德谟克利特那些哲学家却相信,这个世界是离散的,并非无限可分的。今天,由理论物理学提供的知识,让我们暂时相信宇宙并不能无限可分,于是泰勒斯这一派的猜测暂时落了下风。

如果宇宙不能无限可分,这意味着假如宇宙是上帝创造的,那么上帝的工作量一下子会减轻很多:他只要按宇宙最小的尺度单位,差不多在空间上就是以10-35米为单位,逐格逐格填充即可,这个过程就跟十字绣一样:格子都已打好,就等上帝来展现其手艺了;否则,如果宇宙是无限可分的,那上帝必须动用无穷小的本原尺寸,才能以无穷小去填无穷小。可是这么做的话,物理世界里的上帝会遇到一个很大的麻烦:本原无穷小,意味着本原数量必须是无穷大,才有可能在两者相乘后得到一个有限的宇宙。可面对本原数量无穷大,上帝他老人家再有能耐,也没办法在第一时间瞬间把握它们全体,因为这种无穷大不是上来就有的,而是需要在时间里生成的,所以上帝必须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由于要等的是一个无穷大,最后上帝很可能就等成了化石……

不过,上帝按照定义应该是万能的,对他来说,是否能创造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这可能是个难题如果上帝是万能的,那么上帝就能创造出任何石头,包括他自己都搬不动的,可是上帝要是有某块石头搬不动,那就说明上帝不是万能的,这就和前提矛盾了;反过来,如果上帝不能创造出他搬不动的石头,这说明上帝不是任何东西都能创造出来,于是,就会得出上帝不是万能的结论,但这也和前提矛盾。。但对无穷大这事,他却也不是没有杀手锏:他完全可以让无穷大这种数天生就有,而不是在时间中等着被构造出来。构造出来的无穷大,数学家管它叫潜无穷,而天生就有的无穷大,则叫作实无穷。上帝拥有实无穷后,可以一下子造个数量无穷大的本原群,从而一样能把我们这个有限的宇宙工程给瞬间完工。

用实无穷下的本原来制造宇宙,这对万能的上帝来说连一碟小菜都算不上,但对人类来说,想要彻底搞定实无穷,实在是费劲了。古希腊持原子论观点的德谟克利特可能算是第一代实无穷支持者,在他的理论观点中原子天生就是无穷小;然后19世纪数学家柯西他们发展出来的分析工具,又反过来肯定了潜无穷在极限理论中的地位;接下来伟大的数学家康托尔来了,他证明了实无穷是存在的,据说为此他被当时数学界的泰斗克罗内克给逼疯了。当然现在考证下来,这个流行的说法是个谣传,康托尔本来患有精神疾患,这事和克罗内克毫无关系。克罗内克只是有数学洁癖,认为上帝只创造了整数,其他的数都是我们人类自己发明出来的。

但也许以上这一切的思考,都是误入歧途了呢?泰勒斯用水作为万物的本原,也许不是在诱导我们去尝试无限可分宇宙,而是在暗示我们,本原就像水一样,也可以流成一条条细细的线,那会怎么样?

那就意味着,构成万物本原的,在几何形状上并不是点,而是线。

“千条线,万条线,下到水里都不见。”我们很多人从未想过,小时候就能背出来的这条谜语,竟然蕴涵着如此巨大的秘密。倘若我们有足够多的现代数学知识,我们将会由此进入英国物理学家彭罗斯的扭量理论里,在这个理论里,比时空点更基本的单位是光线,它可以在扭量空间内变化成一个黎曼球在我们的想象中,我们除了把平行线都想象成永远平行,也可以想象它们会在无穷远处相交于一个点,这个点就是无穷远点。把一个复数平面和无穷远点都包在一个球的外面所形成的复球面,就是黎曼球。黎曼球面上的北极点,对应的就是无穷远点。

所以把泰勒斯排在古往今来所有哲学家里的第一位,是有道理的。是他规范了整个西方哲学思想史长河的流向,让一代又一代的哲学家前赴后继,却又不至于整体迷失在各种旁逸斜出的诱径之中。如果有人认为,这些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哲学光芒对今天已无用处,乃至进一步认为哲学已经死亡,那他很可能还没有看清楚:从泰勒斯到彭罗斯,从古老的哲学到现代数学物理,贯穿两千多年人类探索宇宙和心灵的,永远是某些重复着的形而上学。它们不断被证实或证伪,但它们从来不会被掩埋。

所以,在实验技术手段还没跟上的21世纪,不如让我们暂时轻松下来,回到同样没有实验物理学的古希腊,和当时的哲学家一样,放飞我们的想象力、逻辑力和直觉力,让人类的智慧在形而上学中自由生长。后面,我们还将遇到更多形而上学的例子,来不断提醒我们尊重形而上学,不要再贬低它、轻视它,认为它已是无用之学。相反,形而上学所追求的那个不变量,将永远有用。

接下来翩翩而至的,是古印度的乔达摩。也就是我们神话故事里如来佛祖的生活原型。他秉持的哲学观点和这位古希腊的泰勒斯是如此大异其趣,以至于在那个遥远的时代,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进与退、开与闭、攻与守的奇妙共时关系。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青菜萝卜,各取所需。让我们这就端上萝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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