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翻译

隐退之时

三浦朱门

日前，一位国际上著名的钢琴家来到日本进行了演奏表演。据说出场费达1亿日元，不仅带来了自己的钢琴，还带来了调音师，总之，不乏媒体报道的话题。

但是，那场音乐会评价不高。报纸上报道出来的，毕竟大半都是“虽然弹错的地方不少，但还是充满了他独特的气氛”这类的内容。不过，我认识的一名新闻工作者告诉我，在音乐会结束时，观众齐声大呼“好！精彩！”（brovo）时，有一个人在喊“混蛋！”（berabou）、“（骗出场费的）小偷！”（dorobou）有趣的是，这件事从很多方面暴露了可以称之为日本人的老人主义的习性。

在日本，人们认为，名人即使上了年纪其技能也不会退化。对于棒球选手，把选手生命快要结束的投球手的投球，形容为“枯竭”（“娴熟”之意——译注）。其实，不是枯竭，是力量衰竭了。

曾经有一位战时就很出名的飞行员。战后，他成了航空自卫队的头目。直到近60岁退休之前，他一直驾驶超音速喷气机。但是，他驾驶的时候，年轻的飞行员在旁边看得提心吊胆。“当然尊敬他呀，他是神嘛。但是，因为看不清仪表，他总是带着放大镜上飞机的呀。”

听说前面说过的钢琴师来日本时，我想起了这位昔日的著名飞行员。弹钢琴每天都需要不断地训练。但仍然会老化。著名飞行员为了训练视力，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眼睛的时候，也会开动脑筋做一些在我们看来实在是麻烦、吃不消的一些训练。即便如此，还是难免迎来了老花眼、没有放大镜就无法驾驶飞机的一天。

近80岁的钢琴家，无论如何努力，手指的动作也不可能像年轻时候那样灵活。这是理所当然的。从文坛的例子来看，野上弥生子近百岁还在写漂亮的文章。但是，现在大概不会有一位编辑委托她写长篇连载作品。而野上则按照自己的进度写作和生活。

在平均寿命50岁的时代，职业棒球名选手比赛只是一场表演赛。如果是为慈善事业基金募捐的活动的话，粉丝们会欣赏过去的明星的初级错误。而且，即使技术上已经今非昔比，人们也会从其风格、老当益壮地震慑球场的魄力中，看到其昔日之伟大吧。但是，如果他们参加正式比赛，一次接一次地失误，那么再热心的粉丝也会发怒的。

那位钢琴家不应该演奏领取报酬的。如果是慈善音乐会，人们也会相应地满足他的演奏，虽说上了年纪，手指的动作也不再灵敏，人们还是能够从中窥见昔日享誉天下的天才之一斑，并为之感动，送上掌声的吧。

先不说著名飞行员和天才钢琴家，对于所有的人来说，何时、以何种形式退出第一线，总是一个大问题。别人很少会说：“你（再做下去）实在勉为其难了，退下去吧。”如果这样说是另有企图。即使是天才也看不见引退的时机。对于凡人，其困难程度也是一样的。

虽说如此，男人的工作也有退休，或因能力下降业绩下滑，而被迫退休。那位天才钢琴家的演奏，日本的听众是被演出中介公司欺骗了。而受骗的人承认受骗心里实在窝火，明明知道是一丝不挂的国王，却在赞杨国王的衣服。承担家务的家庭主妇的本领，其能力下降的程度是难以看出来的。本来这就是一个对其专业性自我认识不足的领域。不会受到第三方的批判，也不会有人考虑其业绩是否下滑。如果孩子们说饭菜不好吃，回答说你爸爸工资太低，即可躲避更多的追究。

不久，她就成了一家的“经年精灵”。（虽然在日语中都写同样的汉字）“精灵”和“主人”不同，这里所说的精灵是指长久居住在这个家庭中、并会作祟的鬼怪。总之，“精灵”会作祟所以可怕。一旦说上一句批判的话，反击会波及意想不到之处，于是，家里人便因此而深刻体会“敬鬼神而远之”这句话的含义。

“精灵”只会作祟而不做好事。不管等多长时间，洗衣服也好熨衣服也好都做不好。但仍然能够耀武扬威。不久，“精灵”有了助手，就是儿媳妇。如果从儿媳妇的眼中看来“精灵”的主妇做法也实在不像话的话，她也许会反叛。多数情况是儿媳妇并不正面反抗，而是采取把一些新东西带进家里的做法。

但是，多数儿媳妇都切身感受到得罪了“精灵”，“精灵”就会作祟。当时，她会下决心到了自己的时代决不做“精灵”，但一旦坐上了那个宝座，她又成了新的“精灵”。

人们常说，教师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就再也不会受到第三方的批判，可以安稳度日。俗话说：“旧笔记，老师读起来就是讲义。”而家庭主妇远远超过教师。她坚信她做的事就是家风，其实，她也不是出生在这个家里，而是从外面嫁进来的，而她却巧妙地〔考虑对自己有利〉而忘记了过去的事实。

成为“精灵”的主妇，即使她的肉体年龄只有三十几岁，却也在一个劲地老化。这种年轻老太婆，似乎在所谓的核心家庭，即结婚以后只是夫妻在一起生活、未受到婆婆训练的女性中较多。核心家庭的主妇，不能通过与其他女性的对立客观地认识自己，所以，很快就会老化。

但是，“精灵”成为家庭的癌症，是在两代人共同生活的家庭中。在这里，“精灵”不承认自己的老化，不肯放弃实权。我想有一种方法能够识别是否是“精灵”。真正的现役的主妇，家务事不交给媳妇，一切都自己做。既没有教育媳妇的热心，身心也未衰老到指望媳妇的劳动力的程度。在有这种老一代主妇的家庭中，媳妇可以到外面工作。问题在于要指导媳妇的主妇。她已经没有一手承担家务的力量，想要让媳妇变成像自己的手脚一样完满地活动的机器人。

也许最初曾经有过教育的热情，但不久，离开了媳妇这个机器人，已经无法处理家务了。这时，作为主妇她已经是半个人了，但她绝对不承认自己能力的退化。反而把一切都归罪于媳妇，认为家务没有做好都是因为媳妇没用，说媳妇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责任。

这时，老主妇就变成了“精灵”。天才钢琴家即使不能作为演奏者站在舞台上，但还可以当教师或者教练。不过在此应该明确指出的是，教师和教练并非超出学生。马拉松的中村教练，无论多有能力，实际上赛跑的是濑古选手，教练自己不可能像自己口头指导的那样跑。但是，如果濑古选手瞧不起教练，随心所欲地去跑，也是不可能创造好的纪录的。他应该做的就是虽然具有能够创造世界最高纪录的能力，但同时又尊敬其本人作为赛跑运动员的能力根本不值一提的教练。为了不成为“精灵”，婆婆和媳妇都应该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