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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针道小论
《黄帝内经》云:“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阴阳者,天地之总纲,万物之所宗;术数者,天地之气数,生养之大法也。法天则地,调燮阴阳,医道如斯,针道亦然。
“人,与天地相参,与日月相应也。”(《灵枢·岁露》)人体之血气脏腑,犹如天地之星辰湖海,与日月同行,故人分男女、物别水火。经络穴位则是天人相应之切合点,为人体交通天地之机关,为人体接收自然信息之“网”,反其用,经络穴位亦为修复患体重返天地运行大道之“枢”。“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古者,必有合于今;善言人者,必有厌于己。如此,则道不惑而至数极,所谓明也”(《素问·举痛论》),故“经脉者,所以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灵枢·经脉》)
然,经络终为何物?《奇经八脉考》有云:“内景隧道,唯有反观者能察之。”说明经络是由修道者内视所得,经络者“气道”也,息存则具,息亡则废。故凡习针道者,无需再剖逝人以验之。务须静神以扶正,修德以养道,以明天地运化之道,以参阴阳燮变之机。如是,人不近道,道已近人;否则,道不远人,人已远道。
中华文化浩淼精深,古往今来百家争鸣,诸如儒家讲求正心养性,佛家讲求明心见性,道家讲求静心炼性,貌似莫衷一是,易生歧途,实则万法归一,大道至简,阴阳之道为其旨,心性之修为其要。养生之要,莫大于养心;养心之要,莫大于养德。
医乃仁术,其德秉于诸家,修功即是修心,修心即是修德,修德即是修道。修功之要凡八种,即德、意、神、智、身、行、气、力,德、意、神、智偏重虚功,身、行、气、力侧重实为;德、意、神皆为智所用,行、气、力均因身而来。此皆为针家所必修,亦为针家出世之基础。而后,复习周易生化之机、阴阳辨证之识、临证操针之巧。如是,针家阴阳可倚,意气相随,针应意动,临证之时,天意可假,得心而应手。
《易》为群经之首。易有太极,是生两仪,阴阳开化,四维始定,四象八卦,次第生焉。八卦另衍八门:休、伤、生、杜、景、死、惊、开,生化无穷,观阴阳动静演化之妙,得事物由来转归之理。天人一理,医易同源。乾之道,圣手自强以求术也;坤之象,医者养德以救人也。针灸之太阴、太阳、少阴、少阳经脉之名,即直取诸四象,仲景伤寒三阴三阳之六经辨证亦直取之。“周易六壬,并须精熟,如此乃得为大医。若不尔者,如无目夜游,动致颠殒。”(《备急千金要方·大医习业第一》),至哉此言!深于易者必善于医,精于医者必通于易,毓琳公熟稔奇门之术,以繁统易、以易驭繁,熟路轻车,事半功倍。公日演八卦九宫,精通穴位先天后天生成之理数,临证之时,无论面形脉象,施治之际,无论穴道手法,皆以阴阳统该。医以易为体,易以医为用,此悟道之真也。
毓琳公以为“一物一太极,每个穴位都是一个太极。医者的责任就是通过我们的手法激发所取穴位的最大效能,从而达到治病的目的”。一穴一太极,则一穴一阴阳。针家操治,“必别阴阳”(《素问·标本病传论》),阴阳既别,治则已出,针法已定,“故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张介宾亦言:“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景岳全书·新方八阵》),此阴滋阳生、阳助阴长之机也。
针法乃针道之精魂,秘传千古,得者广闻,操法临证,易者易而难者亦易矣。《难经·七十八难》曰:“知为针者信其左,不知为针者信其右。当刺之时,必先以左手压按所针荥俞之处,弹而努之,爪而下之。”凡刺之妙,必先以左手揣按穴道,一以通经催气,二为避开血管神经,三则即刻麻醉,无痛进针;喻以兵法,则一举可兼调内应、护机要、除警戒,然后精兵强将,放胆长驱,火力尽展,二竖诸邪,束手可缚,而左右配合、内外夹击,则皆“一阴一阳之谓道”者也。此亦“烧山火”、“透天凉”等高难度手法操作成功之真谛。
人立天地间,吸日月之精华,取万物以自养,是为能量。能量者,持其常则身平,异其常则体病。病者,不平之谓;不平,则有虚实二种。凡刺之时,“虚则补之,实则泻之。”(《素问·三部九候论》),当补则补,当泻则泻,不虚不实,无需针之,故“平补平泻”之怪谈可以休矣,伤体费针之“奇法”可以止矣!
补法即是往病体内输送正气,补充能量;泻法则反之。针家用于补充患者能量的来源,道之高者取诸天地,道之平者取诸自身,仁者自寿,兼能寿人,此之谓也。
凡刺之机,务须得气,气之来如鱼吞饵,轻盈而不重涩,温和而无躁动,审时度势,因势利导,慎守勿失,或爪而下之,或重而提之,循证施治,其效必彰。
又,针行贵少,其一体现医家之充分自信,其二可减轻患者之无端苦痛,其三可节约能源,减少污染,其前提乃医家淬针修道之硬功。非是,多多益善,遍身插铁,或可逞一时之效,然远期疗效多不佳,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患者正气因之过耗故也,而其于道于德亦日远。
针刺有如开药,亦有剂量。针由气导,补泻是否适度,乃针家精心会“气”之结果,并据针下感应决定,意气相随,针应意动,随“意”性极强,所有感觉与决断均来自手下,发自心中。诚如吃饭,饱否因人之饭量不同而有异,又每人每次饭量不一,绝难量化,针法亦然,若一味追求量化,单纯思虑针刺之深度、捻转提插之次数,并据针刺捻转之频率、幅度、深度、施术时间、作用力方向等去定量、定性,势必有失针灸之本真,“导气”也便成了“捣气”,“捣”之不已,也便成了乱气、斜气,甚至逆气,横冲直撞,上下混杂,沉疴未去,新疾又滋矣。
针有道,守乎道,其道自彰,传乎道,其道自远。针亦有法,得乎法,其针自效,精乎法,其效益广。针为针道之具、针法之器,不针为针道之至高境界,不战而屈、大道无形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