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爱情(纽约时报特辑)(套装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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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婚姻、爱情,年长女性的文化突围

ALEXANDRA ALTER

 

过去42年里,有两个词一直困扰着埃丽卡·容(Erica Jong)。第一个是“zipless”,第二个词则不适宜刊在这张报纸上(即“zipless fxxk”——译注)。

这两个词组成的短语因她1973年的畅销小说,售出2700万多册的《怕飞》(Fear of Flying)而不朽,成为随意、不顾后果的性爱的代名词,被载入文学史册。它令容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女权主义的英雄,乃至女性性解放的化身,在促进她事业发展的同时,也限定了她的事业生涯。

容说,这个短语也带有讽刺意味,但是却被错误地理解为对不节制的性欲的一种赞许。

“人们误解了‘zipless’这个词”,73岁的容女士在上东区公寓中接受采访时说。“我在《怕飞》中说过,这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理念和幻想,我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性爱,但是人们似乎忽视了这一点。”

如今,几十年过后,她的新小说《怕死》(Fear of Dying)将在周二出版,它被成为《怕飞》的“精神”续集,书中她重新挖掘出这个短语,并且重新塑造它的形象。

《怕飞》中直白地描写性欲,以及主人公伊莎多拉·温(Isadora Wing)独立的性格,令读者大为震惊;而《怕死》则以直率质朴的细节描写老年人的性爱,从而触及另一个更为持久的禁忌。容笔下新的主人公是一位60岁的祖母,充满欲望,性格活泼,在一个名叫zipless.com的约炮网站上寻觅肉体的满足。

“我一直都想为那种尚不存在的女人写书,所以我想,我应该写一个年长的女人,她性感、迷人,愿意去探索生命,”容说。“悲哀的是,这并不受到赞美,我希望会有很多年长的女人读这本书,让她们意识到性爱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种形式。”

故事的主线是退休女演员凡妮莎·范德曼(Vanessa Wonderman)对衰老与死亡的恐惧。她想逃离与比自己老得多,有勃起障碍的丈夫的无性婚姻,于是在网上寻觅情人。接下来是一串超现实的邂逅――一个男人写来电子邮件,以猥亵的照片作为自我介绍,还有一个男人希望她穿黑色橡胶紧身衣。和一个已婚老年情人在酒店的幽会不能令人满足,凡妮莎心烦意乱,担心自己的性生活就此告终了(不过这毕竟是埃丽卡·容的小说,她的性生活还完不了)。

有些容的书迷和同龄人觉得,当前的文化将青春神圣化,无视年老女人,或者一味把她们贬低为老处女或者丑陋老太婆,容的小说是对这种现象的矫正,早就应该出现了。

“文化中有一个巨大的空白,没有人把年老的女人塑造为女主角,塑造成浪漫的人,性感的人,富于创造性的人,男性就没有这样的空白,”《美丽迷思》(The Beauty Myth)一书的作者娜奥米·伍尔夫(Naomi Wolf)说。“女人就算步入老年,也仍然会成为这样的人。”

关于年老女性所面临的社会与文化困境的讨论还在持续加剧,《怕死》的出现恰逢其时。喜剧演员艾米·舒默(Amy Schumer)在一则被广泛收看的小品里讽刺年长女演员经常被边缘化的现象,它建立在一个滑稽的前提之下(其实几乎已经不滑稽了)——一个年老女演员的魅力一夜间就消失了。性爱治疗师和上师们出版了几十本《老年人性爱》、《50岁后的性爱》之类的指导手册和励志书。还有一本恶作剧的书名叫《60岁后的性爱》(Sex After 60),里面全是空白。

但是通俗小说从未广泛探索过这个题材。“女人一旦年过60,就不再被允许拥有激情,”容在《怕死》中写道。“人们觉得我们应该成为祖母,回到宁静的无性状态中去。”

容早年曾是诗人,在《怕飞》之前出版过两本诗集,后来她把《怕飞》卖给亚伦·阿舍(Aaron Asher),此人曾为索尔·贝娄(Saul Bellow)、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和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担任编辑。容记得当时阿舍告诉她,这本书大概能卖出3000册。

结果这本描写一个年轻女诗人和丈夫一起去维也纳旅行,试图靠外遇实现幻想的小说成了畅销书和文化里程碑。约翰·厄普迪克(John Updike)将它同《麦田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相提并论,亨利·米勒(Henry Miller)说它是开创性的文学成就。这本书被译为40种语言,为女性的自我表达开辟了道路,经常被第二代女权主义者引用。

“在当时,这本书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带来一种观念,一个女人可以突破女性作家写作的传统,带着热情与幽默书写那些女性的禁忌题材,”斯坦福大学英语系教授雪莉·费舍·费什金(Shelley Fisher Fishkin)说。

后来容出版过三本回忆录,五本诗集和八部小说,包括关于萨福(Sappho)的历史小说与研究,但它们都无法与《怕飞》的流行程度相比。她说,人们常常把她和小说中她那个大胆的虚构人格伊莎多拉密切联系在一起,这有时让她觉得受到压抑。

“《怕飞》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她说。

她努力想写《怕死》已经有十年了。起先,她想让上了年纪,变得更聪明一点的伊莎多拉做女主角。但是重新带回这个角色让她感觉不自然。“《怕飞》有太多包袱,”她说。“期待的重量非常可怕。”

最后,容让伊莎多拉成了客串出场的配角,一个老成世故的朋友,而凡妮莎则与作者本人有着明显的相似之处。她用这本书来探索目睹父母缓慢逝去的痛苦过程、对失去自身美貌和活力的恐惧、当上外祖母的喜悦之情,乃至和自己女儿莫莉·容-法斯特(Molly Jong-Fast)之间的关系——她的女儿和凡妮莎一样,也要和毒瘾作斗争。

容有着温暖、饶舌的性格,喜欢打乱生活与小说之间的界限,这常常会勾起读者的八卦之心。她写过自己和玛莎·斯图尔特(Martha Stewart)当时的丈夫安迪·斯图尔特(Andy Stewart)在法兰克福书展上搞一夜情。但是自传式的影射也可以用到朋友、家人、前夫和前情人们身上(她的第四次婚姻是与离婚律师肯·巴罗斯[Ken Burrows],持续了26年)。2008年,她的姊妹苏珊娜·达奥乌(Suzanna Daou)在一次关于《怕飞》的研讨会上公开质问她,说这本书从她和她丈夫身上取材,让他们觉得尴尬。

她的女儿容-法斯特也是作家,说自己还没读过《怕死》,也不想读,她说,书里重现了她当时接受戒毒治疗的过程,“这并不是我的首选”。书中母女一起参加康复野餐的情形几乎不像是虚构,还有几段,和容最新回忆录中描写她发病经历的内容几乎一字不差,有同样的对话和描写。

“我不看她的书,”容-法斯特说。“为了我的精神健康,我最好别看。”

几位文学评论家已经批评容这种指向自我的风格和习惯是炒冷饭。2006年,《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对她当年出版的回忆录发表了尖刻的评论,认为容在《怕飞》大获成功之后,注定要陷入“永远的自我模仿”,还批评她那种“惊人的自我陶醉”。

《科克斯评论》(Kirkus Reviews)发表了对《怕死》的预先评论,写道,“连看300页凡妮莎的故事就像在飞越大西洋的航班上,身边坐着一个不停说话的人,其实他根本没多少值得一说的东西。”

容说,和事业生涯早期,她的脸皮厚了一些,对待差评也有了更加哲学的态度。“我们不能控制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形象,”她说。“但是如果你花了十年时间写一本书,人们却不爱看,这仍然会让你觉得伤心。”

她也拥有不少声援者,其中包括苏珊·契弗(Susan Cheever);历史小说家肯·福莱特(Ken Follett)说,《怕死》展现了“埃丽卡最好的一面”;小说家詹妮弗·韦纳(Jennifer Weiner)曾说《怕飞》影响了她的文学创作。

“《怕飞》为很多人打开了大门,让他们大开眼界,让人们以不同的视角去看待火车上坐在他们身边的体面女人,我觉得《怕死》也会有同样效果,”韦纳说。

容热爱的喜剧明星里也有她的拥趸,伍迪·艾伦(Woody Allen)喜欢《怕死》,并且出人意料地为它做了腰封推荐。

“我记得他的名言:‘我不怕死;我只是希望到时候自己别在场才好’,所以我觉得他应该看看这本书,”容说。“送书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从不写腰封推荐’。后来他反悔了。”

 

本文最初发表于2015年9月8日。

翻译:董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