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御风成行
“三春万卉皆含笑，装点繁花只一风。”在宋代高僧释印肃轻描淡写的笔墨下，一派春光尽现眼前。谁不慕春色，却有几人识得繁花争艳皆是风的功劳。风不事张扬，低调行事，却能成人之功。我喜欢风的智慧，乘风而行，借力而动。
晨曦中的滨河路，朴实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沿街的早点铺子刚刚开张，伴着冉冉升腾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麦香。这是只有S市才有的麦香，是土地的味道，也是长在每个S市人骨子里的味道。对于奔波的人来说，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足以干劲百倍。
从早点铺子出来，齿颊间还留有热汤面的余香。来不及回味，停不下的双脚已经把我带到了街口。比约定时间早到五分钟。这是我的习惯，我不习惯让司机等，因为每个员工都是奋斗路上的兄弟。我珍惜公司，更珍惜我的兄弟们。
“邢总，咱们去哪儿？”
“W县。”
我一边上车，一边干脆利索地答道。
“邢总，今天路真好走，刚下过一场雨，路面干净得很。”
司机的心情显然不错。毕竟工程要竣工了，他也不用在S市和W县之间时常往返跑长途了。跑长途，再碰上坏天气，的确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是呀，去年咱们可没少跑这条路，还经常是夜路，多亏你了。”
“邢总，您太客气了，咱就是干这个车把式的，开好车是我的本职工作呀。我这车开得稳，您坐车上也放心不是？”
“那是，相当稳呀，咱们公司好多人都喜欢坐你开的车，又快又安全，上了车踏踏实实地眯一觉，再睁眼就到地儿了。”
“邢总，您可真会夸人，得嘞，我这心里美滋滋的。”
“唉，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要说踏实，这公司上下的人都觉得跟着您干事心里踏实。您是真心为了让大伙的钱包鼓起来在想办法，就冲您去年给那个出事故的民工那么多抚恤金，还给他老婆找活干，大伙就乐意跟着您干，这心里亮堂堂的……”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此刻的我，内心百感交集。今天W县工程就正式竣工移交，往后来这座小城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了，我心里难免有些伤感，愈加留恋那些艰苦的岁月，舍不得一班奋斗的兄弟们。
“老高，慢点儿开，咱们求稳，这种时候，别出意外。”
“好嘞，邢总。”
车速放缓下来，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麦田，时光仿佛倒流。那个置身麦田、放飞自我的少年，任凭风带走豪言壮语；如今岁月带走了青春，留下了沧桑，唯独不变的是那些飘散在风中的誓言。
老杨大哥、王老师、陈县长、王总，还有那个半路携款跑路的包工头……一张张脸在我眼前闪动。他们有些严肃，有些微笑，也有些正在发怒。然而，有一张脸却始终平静淡然。兰芝的风采与众不同，她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她，有时候她温暖安静，有时候又高高在上；有时候她像亲人，有时候又像导师……那种复杂的感觉，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我永远无法忘怀的，就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正因为那次不可能的见面，改变了我的人生！我不知道兰芝于我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邢总，到了。”
老高熟悉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眼前出现一片正在施工的毛坯楼，楼前立起三道拱门，分别上书：
“热烈庆祝W县工程项目竣工”。
“热烈欢迎市领导莅临指导工作”。
“热烈庆祝W县工程项目剪彩仪式圆满成功”。
只字未提我们公司。老高凑上来在我耳畔抱怨，想来公司其他人也会如他这般义愤填膺。
“小邢，你怎么才来啊？今天你可是主角儿啊！”
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男人信步上前，拉住我的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哪里，哪里，领导，今天您才是主角儿，我是来捧场的。”
这位领导就是W县现任县长，姓陈。因为工程的事，我同他接触过几次。他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缜密。我方才不经意的一句话，他就听出“味道”了，马上让秘书询问了拱门的事。
“小邢啊，你放心，你为W县做的贡献早就记到功劳簿上了，谁也抹不掉。”
这算是一剂定心丸吗？毕竟W县政府只结算了部分工程款，而工程一旦移交给县政府，我手上也就没了催账的砝码，自然担心结款的事。
“小邢啊，政府不会忘记为经济建设做过贡献的人，沉住气！”
陈县长是不会轻易许诺的人，能说出这句话必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您说得对，往后还请您多支持。”
“你这说哪儿的话，只要是为了W县的发展，政府都会大力支持。”
话没说两句，秘书又跑来向陈县长报告：“陈县长，李局长到了。”
我顺着秘书的视线望去，一个清瘦的青年男子大步流星地向我们走来，他就是市工程局李局长，一位管理学海归博士，年轻有为，虽然对建筑工程一窍不通，但用人方面却是一等一的高手。
“陈县长，邢总，久等了，路上塞车，实在抱歉。仪式几点开始？”
陈县长看了看表，殷勤地满脸堆笑道：“李局长的雷厉风行真是名不虚传呀，仪式还差十分钟才开始，不着急，您先休息休息。”
见李局长来了，兰芝也陪着杨副行长走过来打招呼。她与这位李局长并不相熟，所以杨副行长这次做了陪客。
“小邢，待会儿的发言准备好了啊，今天来的都是领导。”
杨副行长放心不下，特意把我叫到一旁嘱咐几句，便将主场让给兰芝这位社交高手。
“王总，这实在不像您这种气质的女性该出现的地方。”
“李局长，您可真会夸人。您都来了，我们哪有不来之理，再说我们也想看看这传说中的才子长什么样儿。”
“王总才是真会夸人呢！”
李局长已经按捺不住一脸喜悦，笑盈盈地上下打量兰芝。自从他见到兰芝，视线就从未移开。
任凭什么样的才子也过不了这一关。
“看来不用我介绍，王总的魅力势不可当啊，李局都忘了剪彩吧？”
杨副行长插科打诨地把话题岔开去。李局长这才羞赧地低下头，不由自主地斜睨兰芝的脚，她连脚都生得那么美！
“哟，剪彩要开始了，陈县长都上台了。李局长，该您上场了。”
兰芝看了李局长一眼，甜甜地笑了。李局长与她对视了一眼，才不舍地转身走向主席台。兰芝能让人把心底里的欲望都翻腾出来，又不得不一个一个地收回去。那种志在必得却最终铩羽而归的心情，让人欲罢不能。
剪彩开始了，彩头必然留给县政府，我虽有失落，但还是抑制不住激动。不过更激动的是，轮到我出场了。
“下面有请项目总负责人邢斌总经理发言。”
“邢总，邢总……”
我并不善于演讲，迟疑了一下才走上台去。站在话筒前，双手紧紧握着立式话筒的支架，手心渗出了汗，连心跳都听得真真切切。我面向台下，深深鞠了一个躬。
“各位领导、朋友们，今天这个场合，我要说一些‘感谢’的大俗话，那都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咱们县政府。工地前前后后几次停工，又几次复工，出过事故，连警察都惊动了，但是政府并没有因为工地出了负面新闻就中止合同，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坚持，才有了今天的竣工剪彩仪式。所以我要感谢县政府，政府就是老百姓最坚实的后盾。作为一位普通的创业者、一个民营企业，依靠政府才能发展好。接下来要感谢的是银行，在我们公司资金链紧张的情况下，银行在跟我们一起想办法、出主意，扶持民营企业，才顺利渡过难关。当然，还要感谢一路上支持我们的所有朋友，正是因为有你们的理解和帮助，公司才能顺利走到现在，在这里，我想深深地说一句‘谢谢’。”
话音未落，陈县长、杨副行长已迫不及待地带头鼓起掌。
“谢谢大家听我说了这么多。我不大会说话，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虽然工程告一段落了，但是我们公司跟W县的合作还没有结束，我们公司愿意继续为W县的城镇化建设服务，以感谢各位领导、各界朋友的帮助，用更多的努力来回馈社会。”
随着话音落下，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我激动的心情完全被掌声淹没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收获这么多掌声，一切似在梦中。
“老邢，真有你的，没想到你讲得这么好，之前你还装紧张，逗我呢？”
“哪有，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送兰芝回酒店的路上，她不停地开我玩笑。我虽然表面上说说笑笑，但内心怎么也轻松不下来。毕竟公司还有一大堆债务要解决，W县这个工程原本利润就不高，再加上施工期间出了那么多意外，能把成本收回来、保障公司不受经济损失已实属不易。再加上W县依靠煤矿资源发展单一产业，形势好时，做什么都轻松；遇到大环境不好，政府收入受到严重影响，发展经济的压力可想而知。我能理解政府的难处，但作为急需资金盘活公司的企业，我实在等不了；就算我能等，那些同样等钱盘活生意的债权人也等不了。所以，兰芝想出了“债转股”的方案，用债务转成相应额度的股份，先由公司盈利定期分红，等公司运转正常了，有愿意提前收回债务的，公司一律接纳股份转让。这个主意帮公司争取了时间，让公司有时间一边抓回款，一边求发展，赚取新利润，但实际运行起来颇有难度。
“怎么，你不去参加下午的庆功会？”
“有点困，想回家休息。”
“那怎么成，这庆功会可是难得的机会，你不是有好几位债权人谈不拢吗，正好趁这个机会拿下来。多转化一位股东，你就少一个债权人……”
“这个道理我明白，可是……”
“可是什么，我帮你去跟那几位债权人聊聊？”
兰芝知我不善社交，便主动请缨。古人说“御风成行”，我的东风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