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浮桥
每天早上,修子总是八时不到就出门。从濑田的公寓到赤坂的公司,差不多一个小时就够了。所以修子到公司时,离九时上班时间总要早好些时候。
可是,修子不喜欢急匆匆地赶时间,早些到公司,还可以将自己的办公桌什么的整理一下。
每天到公司,首先做的是社长室和自己办公室的卫生打扫。虽说打扫卫生是专门的清洁公司负责的,但是一些细活,擦桌子、书橱、窗沿及给盆里的花加水、剪枝什么的,修子总喜欢自己干。
为此,来社长室的客人经常称赞社长室“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修子当然不能自吹自擂,但自己对自己的房间打扫还是十分满意的,这种爱清洁的习惯也是从小受母亲潜移默化的教育而来的。
今天与往常一样,擦好桌子什么的,修子将瓶里的鲜花都换上了新的,然后准备好了咖啡。这是规定,每星期一换新花,平时只加些水。花有各种品种,社长室有一个水晶玻璃大花瓶,主要是插各种应季的西洋品种的鲜花,另外社长的办公桌上有个小小的水晶玻璃瓶,里面放入水再插上几朵牡丹或香豌豆花。
卫生工作结束后,修子便去资料室,将昨晚一夜各地来的传真看一下,将要把社长亲自审阅的整理出来。接着便是将各类报刊浏览一遍,看到有与公司有关的资料、消息什么的剪贴出来。这些日常的工作做好,时间便已是十时多了,这时马场社长也就到公司了。
“早上好。”
不管什么时候,修子对这早上第一声的问候,总是努力使声音显得精神明快。社长今年五十二岁,比远野大三岁,但是不管外表还是气质都与远野很不相同。远野身材高大,马场社长矮胖身材;远野性格细腻,马场社长粗犷豪放。也许正因为马场的果断明快,才成为这家外国公司的日本分公司社长的。在行业中,他是以能干、严厉而著称的,但对修子却很温和,修子也感到他是一位通情达理的社长。
这社长只有一个缺点,就是英语不太流畅,当然看是看得懂一些,但是会话不行。
外国企业的日本分公司,英语不行能不能胜任,有人曾经有过这么个疑问,但因为公司办在日本,用日本人比到外国要人有利得多,至于英文,只要能通大意便可以了。所以两年前,他便被总部正式任命。修子因而就多了一项工作,便是弥补社长的语言不足。
社长在办公室坐定,修子便先端上咖啡,然后便将整理出来的传真递上去。看着社长将传真看过一遍,便接着将今天的日程安排做一下说明。
皇后水晶公司的产品,这几年在日本销量日益增加,现在已经达到最初的三倍了。产品高档,价格也不菲,但由于日元升值,所以各种企业都还是喜欢将其作为公司礼品使用,接下来马上是中元节了,礼品公司的商业竞争战又是一个高潮了。为此,公司的产品,东京、大阪是中心,怎样进一步打入中京[1]、北海道、九州等地的市场是个首要的课题。现在,以东京公司为主,各地分公司的职员已有二百多人,看来今后还得增加人数。
这么一家欣欣向荣、朝气蓬勃的公司的社长,每天的日程当然是排得满满的。
今天十点半先有一个加强销售的会议,接下来要接待两档来访的客户。下午是总公司、香港总部的东京总负责人沙泽朗特先生要来,有重要的会谈。接下来要去参加品川的一家宾馆里举行的行业公司宴会。
修子陪社长参加的是与负责人沙泽朗特的会谈,当然修子的工作是翻译,负责人曾任过东京公司的社长,所以气氛会相当轻松的。
修子在日本学完了英文课程后,又去伦敦待了三年,负责人曾十分赞赏,说她的英语是“漂亮的英语”。沙泽朗特是个正宗的伦敦绅士,他嘴里表扬修子的英语好,使修子对自己的英语水平有了十分的自信。当然她心里也希望有可能再去伦敦留学一下,哪怕是半年也好。
社长听完日程安排,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欣赏着桌子上的水晶玻璃瓶里的花。
“这可不多见呀,是日本的花吧?”
“这是铁线莲花,放在水晶玻璃瓶里会相互辉映的。”
最近,修子的趣味有些改变,不时地买些日本的花回来。今天也是,不知怎么买了茶室中用的铁线莲花回来,插在了这长颈的花瓶里。并且为体现这细细枝叶的风致,她特意使大部分细枝留在瓶外,让细枝垂下,映在水晶瓶上,令人看上去十分优雅。
“这种插花法,外国人是不能的吧?”
“显得不伦不类吧。”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向总公司建议,接下来我们公司也应开发些日本式花瓶的产品了。”
水晶玻璃产品除了食品器皿、花瓶、盛器以及各种器具,品种是很多的,再加上一种日本式花瓶也不会有什么不妥的。
“你懂插花技术,有空想一下,怎样的花瓶式样比较好。”
社长对修子说着,突然想起又问道:
“京都的宾馆,订好了吗?”
“是的,星期六,一个晚上。”
社长那天去大阪出差,晚上要住在京都。
“房间是单人大床的吧。”
“应该,是的吧?”
“那么,能给换个双人房吗?”
说着社长又慌里慌张地补充道:
“就我一个人住宾馆,双人房宽敞。”
“我知道了。”
作为秘书,对社长一举手一投足的意思都是了如指掌的。
最近,社长与赤坂一家酒吧的女郎有了交往。这次去大阪出差,也许会将她也带去呢。修子这样感觉是有理由的。首先,这几天有个自称叫冈田的女人来过两次电话。所有给社长的电话都由修子先接后再转给社长,所以有谁来过电话,修子都心中有数。其次,每次出差的新干线票都是由修子去买的,可这次社长自己去买了,现在又要求将旅馆由单人房换成双人房。当然,正像社长说的双人房比单人房宽敞,但他神色慌张地说明,却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不过,修子根本不关心此事,也当然不会向旁人瞎说什么,保守社长的秘密,是秘书的本职工作嘛。但是修子感到有趣的是,表面上严肃认真的社长,还有他另一个秘密的侧面,男人大概全是一样的吧。看着社长,修子想起远野来了。
由于工作,远野也经常出差,但没感觉到他与其他女人一起出差过。当然,并不是说远野没有这种事,只是修子自己不去注意,或者说不去寻根刨底地多想而已。说穿了,修子只要远野与自己在一起时,能真心诚意爱自己就满足了。除此之外,对他的行动一概不想过问。
不少女同伴认为对男人太迁就,男人就会得寸进尺的,应该不断地对男人唠唠叨叨,才能使男人不去胡来。可修子认为对男人盯得太紧,反而会产生反作用,自己就是从不为这种事情与远野发生口角的。
当然,男人也许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东西。
就拿社长来说,夫人是个十分漂亮的美人,虽说四十几岁的人了,但气质绝对高贵,大部分的职员见了,都叹惜“嫁给社长,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有了这么好的妻子,外面还要与女人去出差。而且不仅是社长,其他男人不爱家花爱野花的也大有人在。当然有这样的男人,就有这样的女人。那些表面正经的男人,心里也是很羡慕这些男人的。
而且事实上,那些不太正经的男人往往在公司里却是生气勃勃的工作好手呢。修子在公司时就有一个男人对她屡屡献殷勤,这男人也有妻儿,而且是公司里一致认为的工作模范,这使得修子心里真正糊里糊涂了:这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呀?看来这东西,与女人是完全不同的呀!
“本性下贱”,但是换一种角度想想,这种男人不是也挺可爱的吗?总而言之,修子爱远野,但又保持一定距离,这是她看男人的眼光比世人来得冷静的缘故。
这天与沙泽朗特会谈很顺利,会谈的内容是马场社长要求增加产品在日本国内的市场占有率,为此要求增加公司的经费。作为总负责人的沙泽朗特对此表示完全同意。修子作为翻译,会谈结束临分别时,沙泽朗特对她称赞道“还是魅力不减呀”。这句话也许是出于礼貌,但修子听了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
负责人离去后,修子心情十分轻松,正坐在打字机前打一份材料,冈部要介的电话打了过来。
“今晚的事,还记得吧?”
与平时一样,电话里冈部的声音听去总像是在生气似的。
“是怕你不记得了,才打电话提醒一下的。”
与冈部约好今晚六时,在赤坂的宾馆一起吃晚餐的。
“我可能会早一些,你来后便到进门的右边大堂咖啡酒吧来找我。”
修子一边答应着,一边想起一个月前与远野的那次生日约会,也是在同一家宾馆,只是远野是在旧楼,今晚是在新楼。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去公司附近接你的。”
“不用了,我自己会走的。”
冈部是大月生,所以实际年龄要比修子大一岁,三十三岁了。工作单位是一家颇具规模的中坚贸易公司——大同物产。父母老家在仙台,经营着一家很大的家具店。说来也是个富裕人家的少爷,不知怎的偏偏看上了修子这么个三十岁出头的老姑娘。谁都不会太相信他是真的,可他本人却实在是十分认真且真心诚意的。两个月前见面时,他曾对修子说:“像你这样的姑娘,是我长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口气也仍然带着些许的生气口吻。从那以后,又连着约她好几次,都被修子拒绝了,今晚的电话也许是他又怕修子会临时生变呢。
“那好,你一定要来哟。”
又叮咛了一声,冈部才将电话挂上。过了还不到十分钟,又来电话了,这次是远野打来的。
“现在在干吗?”
“还在打字呢。”
远野稍稍停了一下,他好像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电话。
“今天晚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修子的手指按着打字机键,反问道。
“难得有空,想与你一起吃晚饭,可又突然有件急事插了进来。”
远野有些不是想真的与修子吃晚饭的感觉。
“但我会尽快把事情办完的,修子你呢?”
“我也有事,不会太早的。”
“去哪里呀?”
“是去吃晚饭。”
“和谁呢?”
修子稍稍顿了一下,答道:
“和朋友。”
“回到家里,估计几点?”
“十点以前,应该到家了。”
“那好,我也在那时去吧,不要再迟了呀。”
自己有事从来也不与修子说明,可对修子的事却喜欢寻根刨底:
“今晚的朋友,是女朋友?”
“那当然的啰……”
修子点头答应着,对自己不假思索地说谎也感到有些吃惊。
修子如约六时整到了赤坂宾馆的大堂咖啡吧,冈部果真已经等着了。
“这宾馆的旧楼,有家不错的餐馆,我们去那里好吗?”
那餐馆无疑便是上次与远野去过的餐馆,可修子却装作第一次去的样子,首肯表示同意。于是冈部便走在前面带路,乘上电梯,通过去旧楼的通道来到旧楼二楼的餐馆。
“我是冈部。”
好像是预定了座位,冈部报上了自己的姓名,餐厅领班礼貌地鞠了个躬,抬头望见修子,神色一下子“哎呀……”地浮起一丝疑云。
“请,这边来。”
领班将他们领到一个离门口不太远的桌前。
今晚冈部一套灰色西服,领带是胭脂红的,显得很不协调。大学时他曾是橄榄球运动员,宽宽的肩膀,至今还显出一种神气。
“这里,你来过吗?”
突然被冈部这么问,修子只好搪塞道:
“很久以前……那个……”
“在闹市区里,却十分雅静,氛围也十分不错……”
“非常安静呀。”
也许时间尚早,整个餐厅只有两桌客人。
“想吃些什么?”
冈部看着菜单,然后指着一份最贵的套菜问:
“这套菜,怎么样?”
“我最好要再清淡一些的。”
“不要紧的,吃不了,留下来没关系。”
冈部不由分说又打开了酒单。
“有什么喜欢的葡萄酒?”
“随便什么,都可以的。”
修子的意思是便宜些的酒没关系,可冈部却要了最高级的葡萄酒。一旁司酒的服务员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对修子轻轻地鞠了个躬。
这里与远野是来过好几次了,所以领班也好,服务员也好,都认识修子的。当然不是怕人知道经常与远野来这里,只是今晚冈部一片好意,如果让他知道,难免会有些不妥的。
“来,干杯。”
冈部端起倒满葡萄酒的杯子,修子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味道怎样?这是沙特爵士1975年的陈酒。”
“蛮好喝的。”
“1975年那年是葡萄丰收年,那些年份产的葡萄酒是最上品的。”
冈部对葡萄酒似乎很有研究,滔滔不绝地对修子讲述着。也许正是为了今晚的约会,特意记了这么多的葡萄酒的知识,而且又迫不及待地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这也许便是年轻人沉不住气的一种表现吧。所以,说老实话,修子感到与远野一起,心情要比现在轻松多了。当然,与远野在一起,他也不会对葡萄酒唠叨个没完,喜欢吃的,喜欢喝的,就悠然地品尝,不用考虑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只要顺其自然便是了。可是现在,冈部这种殷勤的态度,使得这么高级的餐厅,这么高级的菜肴,都变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味。
“最近,在青山一带,也新开了家不错的餐馆……”
前菜上来了,冈部一边吃着一边向修子介绍道。好像在他眼里,修子是经常出入这种高级餐馆的人。当然,作为秘书,工作陪社长应酬,有时与远野一起也偶尔为之。但修子自身的经济情况是绝不会涉足这种场所的。同时,冈部这种年龄的人去高级餐馆的机会也不多,所以要装出十分在行的派头。
看着冈部的这些表现,虽说是同岁的,但修子却感到他太幼稚了。本来,男女同龄的情况下,大都是女人比较成熟,这不仅仅是外表的问题,实在是在社会经验、个人经历各方面都是这样的。修子至今交过三个男朋友,第一个是大学时代的历史课助教,第二个是在伦敦时的一位公司职员,第三个便是远野。当然,这三人中她与远野的交往最深,所以受的影响也最大;与远野相比,其他两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当然,男人接触多了,不能说社会经验就丰富了。但是与有妻室的远野交往以来,自己作为情人,修子感到了一种至今为止没有感到过的男女关系一种新的内涵。
修子这样比较着,冈部当然要相对稚嫩得多了。他当然也有他的经历,但他是不会对男人、女人之间这种复杂的内涵体会得太深的。因为冈部还对女人抱着太多的希望,他还相信着女人,他只看到女人的美貌,他还认为女人美丽是最重要的。他看中修子的也许正是这一点,“像你这样的姑娘,是我长年以来梦寐以求的”。
听到他的这句话,修子当时就感到背上让人泼了一盆凉水似的。
“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漂亮美丽、心地善良的女人哟。我有人们所具有的假面,在你看到的这假面的背后,傲慢、猥琐、任性等等的毛病,我是应有尽有的呢。”
修子的这句话,是硬压在心里没有说给冈部听的。可是,冈部却不能看到这一面,还是诚心诚意地追求她。今晚也一样,他的目光热切而火辣逼人。每当此时,修子的心就像被子弹射中似的,呼吸都会感到困难。
纯洁的人最可怕,每当冈部来约她,修子便会感到心头铅似的沉重,原因也正在这里。
但是她又想要与冈部约会,这是因为他热切的目光,纯洁的目光,令她产生一种紧张感。这紧张感又会使她心里感到十分舒适。所以偶尔为之,与这样的青年人在一起,也不是一件什么坏事。
可是,现在修子最爱的是远野,对他的信赖是她生活中最幸福的一部分。同时她也需要冈部那纯洁、热切的目光,那真心诚意的赞美。仔细想想,冈部对修子来说,就像是一副调节精神的兴奋剂。修子感到很满足,同时对自己这么利用冈部感情的做法感到内疚,但是冈部却似对修子的真实心理一点也没有察觉。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冈部是认为修子喜欢自己,今晚才来约会的。因为他刚刚竟十分自信地问过修子:“你有些喜欢我了,是吧?”也许是他喝多了些葡萄酒,可修子却只是当他在说瞎话。
“当然,与自己讨厌的人是不会共进晚餐的。”
正确点说,修子对现在的冈部可以说有点喜欢,但却不能说有什么爱。这是个可爱的青年,但绝不想再加深一点他们间的关系。
在修子的心里,“喜欢”和“爱”是两码事,这一点冈部明白了多少呢?这实在是个谜。
酒杯里的酒换了好几次,修子不觉也有了些醉意。当正菜乳汁牛肉吃过后,水果甜品刚端上桌,修子便站起来想去洗手间,这时她的眼圈已是红红的了。
“是不是喝多了些?”
修子从洗手间出来,双手捂着发烫的双颊。冈部又老生常谈地问了起来:
“为什么,你这么个美人,不早些结婚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修子正不知怎么回答,冈部又接着追问:
“你这么美丽,一个人真可惜呀,有没有喜欢的男朋友呀?”
冈部讲话总这么突如其来,而且也总是十分触人心境。
“我现在,不想结婚。”
“可是,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呀。”
“总之,现在是没有打算结婚。”
“那么说,你是有了心上人了,所以不着急?”
修子沉默不语,冈部垂下眼帘:
“问个不该问的问题,不要紧吧?”
“什么问题?”
“你是秘书,说错了请原谅,现在秘书与社长关系暧昧的是很多的……”
“你这是……”
修子的叉子上叉了一块水果,听了这话,只好苦笑了起来。
这也许在冈部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可修子知道,自己虽说对社长并不讨厌,可是说到爱情是绝对不可能的。社长也有自知之明,对修子,除了工作上的交往,是从不会越雷池半步的。
“我可以相信你与社长没有关系吧?”
“你是不是有些醉了?”
“对不起。”
冈部认真地向修子道歉。
“可是,你是肯定有自己心上人的,否则你也不会这么漫不经心、悠悠闲闲的。”
“我在人看来是悠悠闲闲的?”
“不是很明显的,但是……”
“我是当不好人家的妻子的。”
“哪里的话呢?你勤快,爱清洁,如果结了婚一定是位贤内助的。”
“怎么会知道我这么好呢?”
“只要看你人就知道了,特别是美丽,讨人喜欢。”
“你这样讲……”
修子做出很是吃惊的样子,可确实同样的话,公司同事也有人说过的。“讨人喜欢”自己并不觉得,可男人们都这么说,也许他们男人的感觉是不错的。
“听说,你住在世田谷的濑田吧。”
冈部问了这一句,又顿了顿:
“在那里,你真的一个人住着?”
“当然啰。”
“不是与什么人住在一起吧?”
修子不由得怔了一下,与远野虽谈不上同居,可他是三天两头来过夜的。
“下次,去你家玩玩可以吗?”
“可以呀,不过路远,房间又窄小。”
“可是乘地铁,从这里也要不了一小时吧?”
“等有机会,我来请你吧。”
“真心是不想我去吧?”
“我可没这么想,只是你离我公司近,时常可以见面的,所以……”
“在外面见面当然不错,但总想去你家看看。”
冈部有点迂腐的孩子气,有时让人感到可爱,有时也会令人讨厌的。
“今晚,待会儿一起去你家好吗?”
“这可不行……”
修子慌忙用餐巾擦了一下嘴巴。
“房间里乱糟糟的,实在是让人难为情呢。”
“可是,就一次够了,真心想看看你的住处呀。”
“不行!”
修子使劲地摇头,想到远野今晚要来,十点或者稍许晚一些,说是工作上的应酬结束马上会来的。
“要么,我就去坐一下,喝杯茶就走,这总行了吧。”
“……”
“我不会使你为难的,求你了。”
冈部深深地低下头,修子一下感到旁边有不少眼睛盯住了这里。
“好了,不要再谈这种事吧?”
“果然,还是不行呀!”
“以后有机会嘛。”
“那么,不去你家,再陪我去喝会儿酒。”
看看表,已经八点半了,再去什么地方喝酒,远野到家时便会赶不回去了。这么犹豫着,她一下子对冈部的要求便无法回答。
秘书的工作是比较孤独的。在公司与普通同事也不能在一起,一个人围着社长与公司其他头头转。修子每次看棒球比赛,见到那抓手便会对自己的工作触景生情。棒球场上队员们都在一起,只有抓手一人挤在敌队的队员中,身边全是敌队的打手和其他选手。
秘书也是一样,经常与社长在一起,被人认为是头头,其实在社长眼里又不是什么头头。换句话说,是个不上不下的无足轻重的人物。为此,与公司女同事间也没有时间聊天谈家常。当然,午休或下班后会有时间,可是因工作关系时常错过午休时间,或关在秘书室一个人吃午饭是常有的事。即使难得在一起吃午饭,她们总是将她看作社长秘书,而保持着一段距离的。自己对这种关系很是讨厌,也曾尽量去与同事们接近,可终于还是没能与大家打成一片,这便是当秘书的苦楚。当然也有好处,这便是远野来电话,直接打入秘书室,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另外,离大家远,可以避开各种风言风语。
现在公司里,修子最要好的是广告部的庄野佳子。她大修子三岁,结了婚已有了孩子,在广告科当科员。她十分能干,深得上司器重,性格又很开朗,是公司女同事中修子最知心的人。除了庄野佳子,修子倒还是与一些男同事谈得来,男同事们也乐意与她聊天。特别是总务部长,见到她总是“最近越来越漂亮啦”地恭维,有时还色眯眯地摸摸她的臀部呢。当然全是到此为止,没有再进一步加深关系的意思。对这种情况,庄野佳子倒有她独特的见解:
“像你这样的姑娘,全都认定你有男朋友了,男人们都十分要面子的,对自己感到难以到手的女人,是不肯自讨没趣的。”
庄野佳子的这些话,修子听了有些失望,但总不能厚着脸皮说,我自己去求他们来接近自己。所以说在这种氛围中,有这么一个冒冒失失的冈部的存在是很宝贵的。
公司里的男同事都怕在她面前碰壁,只有这冈部倒是坚韧不拔、勇往直前的。这也是冈部不是本公司的人,类似的顾虑也就少的原因吧。
“再去赤坂喝一杯吧,那里有一家我常去的酒吧。”
冈部今晚也一样,坚韧不拔,勇往直前。
难得与年轻男人一起吃饭,心想再去酒吧喝一杯也不坏,只是时间已近九点了。再去酒吧回到家一定要十一点了,这样便会赶不上与远野约好的时间了。远野也没约死了时间,只说是十点左右去修子的家,所以他也可能十点半,也可能十一点。当然要是他真的十点到的话,便只有在门口傻等的份了。修子以前也曾想将房门钥匙交给远野,这样如修子晚回家,他便不至于关在门外了。事实上,远野也几次示意“要有房门钥匙,便方便多了……”,可修子不知何故,总是笑笑,并没将钥匙交给远野。
老实说,修子对远野是没有什么隐瞒的,自己不在时让他进房间也没什么关系。但她还是没将钥匙给远野,这只能说是修子的性格如此。当然不能说修子不相信远野,也不能说她不爱远野,只是感到不管感情有多深,自己还是想保持一定自由的空间。这是自己最后的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是修子唯一的理由。可是在真佐子她们看来,修子心太狠,又不是外人了,应该将钥匙给人家一把呀。
但是她们不知道,如果这样做,修子与远野的关系便会庸俗化,好容易两人间营造出来的一种神秘气氛,只要将钥匙交到他手里的一瞬间,便会变成一般的男人与女人关系了。即使是爱得难解难分,各自还是应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男人女人之间就应该有这么一面不能捅破的隔墙,才能使两人之间的关系保持长久的新鲜感。
对此,远野最初也不能理解,总是埋怨说“不知修子在想些什么……”,可渐渐地就死心了,或是说理解了,便再也没有向她要过房间钥匙。
即使没有钥匙,远野要来也是很自由的。当然需要事先打个电话,正是这个电话,使得两个人的关系神秘化,同时也使两人的关系能始终保持下来。
但话又说回来,碰到今晚的情况,远野没有钥匙是有些不方便。他没有钥匙,使得修子心神不定。今晚是修子第一次与冈部约会,答应他再去酒吧喝一杯,也可解释为合情合理的,或者说是修子的一点小小的任性也无妨。而且,修子的这种任性,也不只是今天晚上。
“我看,我们走吧。”
冈部说着站起身子,看着修子,可修子却还是摇了摇头:
“今晚,还是早点回去吧。”
“怎么啦,刚才还不声不响表示接受的呢?”
“谢谢你的盛情,下次再请我吧。”
修子很礼貌地颔首表示歉意,冈部失望地又重新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一定有谁等着吧?”
“不是的,只是想起件要紧的事情。”
“是存心想避开我吧?”
“实在对不起,下次再找机会慢慢聊吧。”
被冈部这么穷追猛打的,修子对这种年轻人的傻劲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修子回到濑田的住所,已经九点半多了。进到房间,她取下手上的戒指、耳上的耳佩,将它们放入水晶玻璃的小盒里。然后换上粉红的毛衣、藏青的裙子,头发用发夹夹了起来。
想到远野可能要来,所以便没卸妆,一边烧开水,一边看着寄来的邮件。一会儿水开了,便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了沙发里,一边喝着一边看起电视来,这时也快十点了,是晚间新闻节目时间。
因为在外资企业工作,修子在家总要看新闻节目,这样便可随时知道社会上发生的事情;远在外国的情况,也可通过新闻节目了解个大概。她最常看的节目是“新闻车站”,这节目要一个多小时,对国内外每天发生的事都有详细的报道。也许是节目时间太长,每条报道有时便显得太具体,甚至与新闻无关的东西也不时混入节目内,所以有时会给人煞风景的感觉。
今天又是一些与新闻无关的东西,修子便去浴室,放水在澡盆里,烧浴水,等她干完这一切再回到沙发上看电视时,已是十一点了。
修子又为自己换了杯茶,开始想起远野来。他说十时左右来,看来是迟到了。早知道如此与冈部再去什么地方喝上一杯也无妨的,可现在却只好这么干等了。修子关了电视,打开录音机,一边听钢琴爵士乐,一边给在伦敦的朋友美奈子写信。她是修子在英国时的朋友,两年前与英国人结婚了。不知为何,离修子生日还有一大段日子,她却已寄来了祝生日快乐的贺卡,现在是在给她写表示谢意的回信。在公司,为社长写公函什么的是驾轻就熟的,可现在写私人信件却迟迟不能下笔,好不容易写好,已是十一时半了。
到底他去什么地方了呢?
迄今为止,迟到的事也是有的,可这时总会有电话的呀。现在看来,要不是他将今晚的约会完全忘了,就是在外面寻欢作乐得太快乐了。就是工作上的应酬,有可能晚饭后去银座的什么酒吧,可也得来个电话呀。修子为了平静自己烦躁的心情,便从酒橱里取出一瓶利久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平时睡不着时,总是将它当作安眠药喝的,今晚却是为了使自己清醒一下而喝的。
喝了一大口,又听起了音乐。
老实说,因为等不到远野,心情这么烦躁,并不是自己所情愿的。真佐子她们总是说,等自己喜欢的人是幸福的,这话虽不是不能理解,但等待总不是件好受的事。特别使修子讨厌的是,等着等着,便会为各种的猜测所累,从而便对喜欢的他产生起怨恨来。她自己当然尽量地不去怨恨别人,也不想使自己陷入这种不愉快的气氛中去。这么胡思乱想地喝了两杯酒的光景,电话铃响了。
修子盯着电话,铃响了五下才拿起电话筒,果然是远野的声音。
“这么晚了,真对不起,再等我一会儿吧。”
想象着他应该在什么酒吧里打来的,可话筒里却意外的寂静。
“现在,在哪里?”
“这个……碰到些急事,现在在家里。”
出乎意外的地方,修子愕然了。远野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小时之内一定赶去你那里。”
“可是,已是十二时多了。”
“不要紧,再晚我也要去的,你等着。”
修子眼光盯着桌子上的酒杯,漫不经心地说:
“其实,你也不用太勉强。”
“不是的,总之我是要去的。”
“可是……”
修子一下子没了怨恨。晚餐一结束便匆匆赶回家,看来他一定是碰到什么大事了。其实现在大可不必为了履行今晚的约会,特意从家里赶过来。刚才修子感到烦躁是因为得不到远野的消息,到底来不来,自己就像悬在空中似的,一颗心无处着落。
“总而言之,到了之后详细对你说。”
也许在自己家里,远野有难言之苦衷。
“那好,你要是出门,来个电话吧。”
“好的,你一定等着我呀。”
接着远野又特意叮咛了一句:
“你不生气吧?”
才挂上了电话。
修子放下电话,又喝了一口酒,便去浴室里,对着镜子照了起来。因为他要来,所以一直没有卸妆,现在想想还是洗掉的好。
修子将头发用皮筋扎好,在洗面盆里放入了热水,先用卸妆油将脸搽洗一遍,又用洗脸液将脸洗净。慢慢地对远野的怨气淡薄下去,自己的心情开始平静起来。当她用温水将自己的脸洗干净时,心情也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了。
修子睡眠很好,平时上床三十分钟内一定会入睡。特别累的时候,看电视时,在沙发上也会小睡一下的。
“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倒下便睡,说起身就起身。”
远野曾这样半是讥讽半是佩服地说过她。
有了些年纪的女人,应该是有些心事才正常,而且又有工作,应该说是不能一上床就入睡的。可睡不好觉,皮肤会显得衰老,对第二天的工作也会有影响。所以,修子对“保持良好的睡眠是永葆青春的秘密”这一点是坚信不疑的。不过今晚却是例外,枕边的小台灯调到最暗的光亮,听着勃拉姆斯的交响乐曲,闭上了眼睛,可眼前却总是浮出远野的影子。
自刚才的电话后便没有远野的音信,到底他来不来呢?刚才是从家里打来的,因此远野的话便十分含糊,也许身边有人,声音也很小,一点也没有从容的感觉。
修子从没去过他的家,当然他家的地址是知道的,只是并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而已。自从与他认识以来,修子就打定主意不想介入他家里去,所以至今也没有见过他妻子是什么样子。只是从与远野的交往中不经意间露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妻子比自己大一旬(十二岁),想象中该是个中年的妇女了,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
因此,现在她惦记着远野,也只是浮想着远野那困惑的脸,其他有关他在家里的一切确实一点也想象不出来。
修子有些累了,看看枕边的钟已十二点半了,于是她便关掉台灯。睡觉时,修子不喜欢有光亮,但想到也许远野会来,便又重新将台灯打开调到最暗,又将台灯罩子往自己一边斜了一下,遮住了那微微的灯光。慢慢地闭上眼睛,静静地调整了呼吸,便渐渐地进入了梦乡。蒙蒙眬眬中,听到有些细微的声响,清醒了一下脑子,听到门铃在响,她于是赶忙从床上起来,看看钟已是一点了。
门铃停住了,接着传来敲门声。匆匆地去开亮客厅的灯,打开门,远野似乎迫不及待地扑了进来。
“睡着了?”
也许赶得太匆忙,他的额上渗着汗珠,头发也有些乱。
“给我一杯水怎样?”
修子从冰箱里拿出大麦茶,给远野倒了一杯。
“真好喝。”
远野一口喝干了一杯茶,一屁股坐在了沙发里。
“这么晚了……”
“不是说来的话,打电话来的吗?”
“是这么想的,但打电话要时间,不舍得呀。”
坐着的远野,上身轻轻地晃动着,散出些许的酒气。
“喝得很多吧?”
“没有,没喝多少。”
说着远野便脱了上衣,解松了领带。
“只是今天太累了……”
“碰上什么事了吗?”
“是的,是的,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真不知怎么和你说呢!”
远野终于解下了领带,丢到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来到这里,才感到松了口气,再给我一杯水吧。”
修子于是又从冰箱里取出了大麦茶。
远野看着呢喃着:
“修子真是个好姑娘。世界第一的好!”
“没头没脑的,发什么疯呀?”
“你是好,就该说你好嘛。”
“我可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不对,与家里的那人比,真是天壤之别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扯上了自己的妻子,电话里吞吞吐吐的,也许正是这回事吧。
“真是的,女人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你不是蛮理解女人之心的吗?”
“完全不对,相处的时间越长,越是莫名其妙。”
“……”
“完完全全的,无可奈何。”
远野这么说着,突然语调变成了自言自语。
“孩子被警察抓去了。”
太突然了,修子不禁坐直了身子。
“虽说只是与朋友一起骑摩托车违规……”
远野有两个孩子,现在好像在说他的读高中的小儿子。
“没多少时间便放了出来,可却全怪在我的身上。”
虽说还不能知道全部细节,但修子也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真不明白,女人为什么一激动,便会说话不知轻重。”
远野的心情能理解,但他妻子也不是没有道理。修子碰上这种场合,尽量避开为妙。
“现在不要紧了吧?”
“什么不要紧,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晚上呢!”
远野说着,便想去卧室。
“别进去。”
修子坚决地摇头。
“今晚,你还是快些赶回去的好。”
“吵成那个样子,赌气跑了出来,还要我回去?”
“正因为如此,才得回去。不回去,便会使人不安的。”
“怎么会不安?又不是今天一天不回去?”
远野有时会耍小孩脾气。对这个比自己大十七岁的男人,修子只有叹气的份儿。
“说好今晚要来的,再晚也得守约。”
确实对于他的遵守诺言,修子感到高兴,尤其是在家里吵了架还跑出来,更是要有相当的勇气的。但是正因为如此,修子更不愿将他留下,因为她不想将自己卷入他们的纠纷中去;夫妇吵架,毕竟是要由他们自己去解决,作为外人是不便卷入的。即使远野不在乎,这一条界线也是一定要划清楚的。
“现在回去,也还是重找气受。”
远野低着头,一脸的疲惫神色。
“住一晚,总可以吧?”
话音里已是充满哀求的语气了。
“只有这里,才感到一丝的安闲呢。”
“那好,就先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今天忙了一天,又去警察局什么的,已是累极了,这一睡去不知几时能醒呢。”
“不要紧的,到三时我会叫醒你的,天亮之前你得回去。”
“真不体谅人!”
“不是我不体谅人,是你自己太我行我素啦!”
修子说着将脱下丢在一边的远野的上衣挂在衣架上。
枕边闹钟的声音不太响,听去似木琴般的清脆。所以与其说是闹钟的响声,倒不如说是这有规律的旋律将修子很自然地闹醒了。睁开眼,三时已过五分,修子便伸手去拍了拍背向她而睡的远野的肩膀。
“到时间了,该起来啦。”
临睡前,两人是应该拥抱过的。现在远野敞开睡衣的纽扣,睡得十分安然。看他睡着后,修子也睡着了,只是睡得不熟,总是迷迷糊糊地在做梦。她梦见隔着一段的距离,远野在叫她,他的背后是他的夫人。又见不少的陌生人在面前纷沓而过,地方好像是在公司的附近,又好像是很久以前与远野一起去过的京都。更奇妙的是在修子面前,沙泽朗特总负责人坐在车里等着她。这样糊里糊涂地做着梦,闹钟便响了。
“起来啦!”
又摇了摇远野的肩,他才似乎有了知觉似的翻身朝天,将头摇了两三次,才睁开眼来。
“已经三点啦。”
远野将脸转过去,似乎在埋怨修子“你呀……”,然后又打了个哈欠道:
“再睡一会儿吧。”
“不行,说好睡一会儿便赶回去的呀。”
远野转过背去,修子又一次将他扳了过来。
“好了,天还没亮,快起来吧。”
“你别管我好吗?”
远野固执地将身子像一条虫似的缩成一团。
“这样下去,明天公司怎么办?”
“从这里直接去公司。”
修子这里有远野替换的内衣,但没有衬衫与领带。
“你不换衣服去公司,不会让人见笑吗?”
“没关系的……”
远野不耐烦地将毛巾毯盖住了头。
“那也得起来,你是吵了架从家里出来的。”
“所以不想回去呀。”
“真是个胆小鬼!”
“什么胆小啦!”
“不是吗?家里有夫人呀。”
不管怎么说,吵了架自己一走了之总是不对的。远野是有修子这里可以容身,可他夫人呢?总而言之,吵了架,作为男人便一走了之是不恰当的。
“就算我求你了,今天你一定回去吧!”
修子改变了策略,口气就像母亲对儿子说话似的十分温和。她了解远野,他是个大人,但有时更是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哄他一下也许能奏效。
“你今晚这么守约,我很高兴,但你也得想想你家里。”
一句话,远野好像突然想到了家里,茫然地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发怔。
“等你家里平安了,我们再慢慢地见面吧。”
“……”
“来,听话……”
修子说着起身去客厅打开了电灯,接着取下两个小时前挂好的远野的上衣、裤子,又顺手将他的领带捋平,这时远野终于起来了。
“喝杯咖啡好吗?”
“不要,喝杯浓一点的茶。”
修子于是烧水,远野无可奈何地穿起了衣服。好像还没完全醒来,手伸进衬衫袖子的动作显得十分迟钝。
“你一直没睡呀?”
“睡了一会儿的啰。”
“明天,公司不要紧吧?”
柜子上的时钟已是三时半了。
“你走后,还可以睡一觉的。”
“是呀,还可睡三个小时呢。”
“马上睡着的话……”
修子微笑着,看了看遮着窗帘的窗户。
“要叫辆车吗?”
“出去再叫吧。”
修子便站了起来,远野也只好跟着起身,朝门口走去,到门口又回头:
“我走啦……”
“你走吧。”
修子点点头,远野上身便凑了过来,轻轻地吻了一下:
“搞得你不安宁,不好意思呀。”
“祝你晚安。”
远野轻轻抬起手,挤了挤一只眼睛,显得很潇洒地颔颔首,将门从外面轻轻地关上了。
修子仍然站在门口,听着他的足音渐渐地远去,一直到听不见了,才慢慢地将房门锁上。
注释
[1]日本的中部,名古屋周围地区称为中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