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二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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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圜道观对生命科学理论构建的影响

“圜道”观念形成得很早,在《周易》《尚书》中已有体现,经过先秦诸子们的丰富和发展,于战国末期,由思想家吕不韦第一次确立并予以系统地阐述和抽象,将其升华到理性层面,认为“天道圜,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何以说天道之圜也?精气一上一下,圜周复杂,无所稽留,故曰天道圜……日夜一周,圜道也。月躔(chán历行)二十八宿,轸与角属,圜道也。精行四时,一上一下,各与遇,圜道也。物动则萌,萌而生,生而长,长而大,大而成,成乃衰,衰乃杀,杀乃藏,圜道也。云气西行,云云然,冬夏不辍;水泉东流,日夜不休……上不竭,下不满,小为大,重为轻,圜道也……黄帝曰:帝无常处也,有处者乃无处也……以言不刑蹇,圜道也。人之窍九,一有所居则八虚,八虚甚久则身毙。故唯而听,唯止;听而视,听止:以言说一。一不欲留,留运为败,圜道也。一也齐至贵,莫知其原,莫知其端,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而万物以为宗……日夜不休,宣通下究,瀸(jiān和洽)于民心,遂于四方,还周复归,至于主所,圜道也。令圜,则可不可,善不善,无所壅矣。无所壅者,主道通也……人之有形体四枝(枝,通‘肢’),其能使之也,为其感而必知也。感而不知,则形体四枝不使矣”(《圜道》)。吕氏认为从天体运行、日月星辰运转、四季寒暑变迁、昼夜晨昏更迭,到虫鱼草木、人体生命运动等大凡有节律的自然现象无一不是“圜道”理念的具体体现和映射。

何谓“圜道”?所谓“圜道”,即指宇宙万物自在的循环运动规律。今人将其径直表达为“圆运动”。圜者,动也;圜也者,环周不休也;圜也者,圆也,润也,谓其运动流畅而不可窒碍,有序而不能紊乱之谓。由于“圜道”所表达的循环运动广泛地存在于自然界、人类社会、技术领域、人类的思维之中,所以这一理念很早就成为国人牢固的思维习惯,渗透到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各个层面,因而在中国民族传统文化的诸多品性之中,或者为圜道观的衍生物,或者与其密切相关,无不深刻地影响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发生、传承与发展。从哲学角度言之,“圜道”有其局限的一面,但在中国的哲学里,精气、阴阳、五行等理论,无一不是“圜道”观念的表现形式。

(一)阴阳消长变化的圜道观

就阴阳圜道观而言,《易经》中的八经卦所表达的宇宙万物时空变化规律即是用阳爻阴爻作为符号表达“圜道”的。吕氏认为,“精行四时,一上一下,各与遇,圜道也”(《圜道》)。《内经》于此则有更为精确的表述,“冬至四十五日,阳气微上,阴气微下;夏至四十五日,阴气微上,阳气微下”(《素问·脉要精微论》)。此乃一年四季的“圜道”。阴阳概念表达的,自朔至望为阳长阴消的过程,而自望再朔则为阴长阳消的过程,此乃月相之“圜道”。故吕氏认为,“月躔二十八宿,轸与角属,圜道也”。《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之“以一日分为四时,朝则为春,日中为夏,日入为秋,夜半为冬”,即是吕氏所说“日夜一周,圜道也”的体现和运用。

(二)五行相生、相克之圜道观

吕氏的五行圜道观又有两个方面的循环运动:一是五行相生的循环运动,即为了阐述天地万物之间的相互资生关系,于是后来的董仲舒对“五行相生”命题予以专章论述,并将这种关系类比“父子”,如“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春秋繁露·五行对》),“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此其父子也……天之道也”(《春秋繁露·五行之义》)。自此,五行的木→火→土→金→水→木递相资生的关系及顺序便确立了。

二是五行相克的循环运动。吕氏认为,黄帝时期“土气胜,故其色尚黄”,禹取代黄帝,因其“木气胜”;汤时“金气胜”而取代夏,文王“火气胜”而取代商,故“代火者必将水”,“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应同》)。这是吕氏以邹衍“五德终始”说中的五行相克理论为依据,运用“圜道”观念解释朝代更迭和社会变迁。《淮南子·地形训》和《春秋繁露》则从哲学层面概括了五行相生和相克的圜道观。为了阐述天地万物之间的相互制约关系,于是对“五行相胜”命题予以专章论述,如“金胜木”“水胜火”“木胜土”“火胜金”“水胜火”(《春秋繁露·五行相生》)。自此五行的木→土→水→火→金→木递相制约的关系及顺序便确立了。

《内经》则将圜道观运用于解释藏象理论的构建。如“木得金而伐,火得水而灭,土得木而达,金得火而缺,水得土而绝,万物尽然,不可胜竭”(《素问·宝命全形论》),就讲的是五行相互制约的循环运动。该理念用于说明五脏病理传变有“五脏受气于其所生,传之于其所胜,气舍于其所生,死于其所不胜。病之且死,必先传行,至其所不胜,病乃死……一日一夜五分之,此所以占死生之早暮也。黄帝曰:五脏相通,移皆有次,五脏有病,则各传其所胜。不治,法三月若六月,若三日若六日,传五脏而当死,是顺传所胜之次”(《素问·玉机真脏论》)。这就是吕氏的五行圜道观对在生命科学理论构建中的意义。

(三)精气运行的圜道观

《吕氏春秋》认为,“精充天地而不竭,神覆宇宙而无望。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莫知其门,莫知其端,莫知其源。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下贤》)。“天气上腾,地气下降”(《孟冬》),就指出精气是构成物质世界的本原,正因为充斥于天地间精气的不断运动,在上的精气要不断地下降,在下的精气要不断地上升,在物体之外的精气要向内运行,在物体之内的精气要不断地向外运动,如此循环运动,才是促进天地万物千变万化的动力来源。《内经》不但有如“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的类似表述,还将精气的循环运动高度概括为“气机升降”理论(《素问·六微旨大论》)。这就是吕氏的精气圜道观及其在生命科学理论构建中的意义。

因而在精气、阴阳、五行理论和思维方法指导下造就的《内经》也就毫无例外地秉持了“圜道”理念,并将这种理念浸润于其缔造生命科学内容的生理、病理、诊法、治法、处方用药、针灸推拿等各个方面。

(四)四季寒暑变迁的圜道观

四季寒暑变迁之圜道观实质是吕氏阴阳圜道观的具体体现。《内经》以春温-夏热-长夏湿-秋凉-冬寒四季气候寒暑变迁的“圜道”,论证生存于自然界的人类,其脉象、心跳、呼吸、气血运行等各项生理功能,无不随之发生相应的循环运动,故有“四变之动,脉与之上下,以春应中规,夏应中矩,秋应中衡,冬应中权……春日浮,如鱼之在波;夏日在肤,泛泛乎万物有余;秋日下肤,蛰虫将去;冬日在骨,蛰虫周密,君子居室”(《素问·脉要精微论》)之论。人类的养生也应遵循这一规律,要“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临证处方用药更应如此,务必遵循“用温远温,用热远热,用凉远凉,用寒远寒,食宜同法”(《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原则。

(五)天地之气升降的圜道观

“升已而降,降者谓天;降已而升,升者谓地。天气下降,气流于地;地气上升,气腾于天。故高下相召,升降相因,而变作矣……夫物之生从于化,物之极由乎变,变化之相薄,成败之所由也。故气有往复,用有迟速,四者之有,而化而变,风之来也。帝曰:迟速往复,风所由生,而化而变,故因盛衰之变耳。成败倚伏乎中何也?岐伯曰:成败倚伏生乎动,动而不已,则变作矣。帝曰:有期乎?岐伯曰:不生不化,静之期也。帝曰:不生化乎?岐伯曰: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有”(《素问·六微旨大论》)。正因为天地之气着自发的升降循环运动,才会有云雨的发生,也才有万物的生长变化,此即所谓“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清阳上天,浊阴归地,是故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纲纪,故能以生长收藏,终而复始”(《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内经》在这天地之气循环运动的“圜道”背景下构建的生命科学理论中,其气机升降出入理论,如肝升肺降、心肾相交、中焦脾胃为气机升降枢纽等,无不受此深刻的影响。

(六)五运六气运行的圜道观

“天有五行御五位,以生寒暑燥湿风……论言五运相袭而皆治之,终之日,周而复始……寒暑燥湿风火,天之阴阳也,三阴三阳上奉之;木火土金水,地之阴阳也,生长化收藏下应之。天以阳生阴长,地以阳杀阴藏。天有阴阳,地亦有阴阳。故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所以欲知天地之阴阳者,应天之气,动而不息,故五岁而右迁,应地之气,静而守位,故六期而环会,动静相召,上下相临,阴阳相错,而变由生也……天以六为节,地以五为制。周天气者,六期为一备;终地纪者,五岁为一周。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五六相合,而七百二十气为一纪,凡三十岁,千四百四十气,凡六十岁,而为一周,不及太过,斯皆见矣”(《素问·天元纪大论》)。《内经》构建的五运六气理论,无论是五运中的中运、主运、客运五步,还是六气中的主气、客气六步,都是产生风、寒、暑、湿、燥、火气象的气旋、气温、湿度三要素在特定的时间、空间区位中循环运行的体现,全面秉承了“圜道”理念。

(七)月相变化的圜道观

吕氏说的“月躔二十八宿,轸与角属,圜道也”(《圜道》),“月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月晦则蚌蛤虚,群阴亏”(《精通》),“推历者,视月行而知晦朔,因也”(《贵因》),为月之“圜道”也。《内经》认为,“月始生,则血气始精,卫气始行;月郭满,则血气实,肌肉坚;月郭空,则肌肉减,经络虚,卫气去,形独居。是以因天时而调血气也。是以天寒无刺,天温无疑。月生无写,月满无补,月郭空无治,是谓得时而调之。因天之序,盛虚之时,移光定位,正立而待之。故曰月生而写,是谓脏虚;月满而补,血气扬溢,络有留血,命曰重实;月郭空而治,是谓乱经。阴阳相错,真邪不别,沉以留止,外虚内乱,淫邪乃起”(《素问·八正神明论》)。这是《内经》在构建生命科学理论的时候,以月相变化的圜道观解释人体正气的盛衰变化及其在发病、在针刺治病方面的意义。将女性的性生理周期称为“月经”(或称月事、月信),由此而发生的病理改变称为“月事不来”(《素问·评热病论》)“血枯”(《素问·腹中论》)等,都是在这一“圜道”理念之下构建的妇科理论。

(八)人体经脉流注的圜道观

“手之三阴,从脏走手;手之三阳,从手走头。足之三阳,从头走足;足之三阴,从足走腹”(《灵枢·逆顺肥瘦》),此为人体经脉结构之“圜道”。正因为人体的经脉有“阴阳相贯,如环无端”的形态结构,所以经脉之中循行的气血也必然是“循环不休,往复不已”的。“故阴气从足上行至头,而下行循臂至指端;阳气从手上行至头,而下行至足”(《素问·太阴阳明论》)。因此,临床医生在诊治疾病时必须做到“先知日之寒温,月之虚盛,以候气之浮沉,而调之于身,观其立有验也。观于冥冥者,言形气荣卫之不形于外,而工独知之,以日之寒温,月之虚盛,四时气之浮沉,参伍相合而调之,工常先见之,然而不形于外,故曰观于冥冥焉。通于无穷者,可以传于后世也,是故工之所以也”(《素问·八正神明论》)。此即人体经脉圜道观在生命科学理论中应用的意义。

(九)人气昼夜消长变化的圜道观

吕氏认为,“日夜一周,圜道也”(《圜道》)。《内经》则在人体阳气一昼夜循行于人身的理念指导下指出,“阳气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气门乃闭。是故暮而收拒,无扰筋骨,无见雾露,反此三时,形乃困薄”(《素问·生气通天论》)。这即是人体阳气一昼夜的“圜道”规律,并应以此精神指导一日不同时段的养生活动,生活起居一旦“反此三时”,则会招致“形乃困薄”的伤害。

《内经》还在人气一日之“圜道”观理念之下构建营卫之气的昼夜循行理论。认为“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清者为营,浊者为卫,营在脉中,卫在脉外,营周不休,五十而复大会。阴阳相贯,如环无端。卫气行于阴二十五度,行于阳二十五度,分为昼夜,故气至阳而起,至阴而止。故曰:日中而阳陇为重阳,夜半而阴陇为重阴。故太阴主内,太阳主外,各行二十五度,分为昼夜。夜半为阴陇,夜半后而为阴衰,平旦阴尽而阳受气矣。日中为阳陇,日西而阳衰,日入阳尽而阴受气矣。夜半而大会,万民皆卧,命曰合阴,平旦阴尽而阳受气,如是无已,与天地同纪”。可见,人体营卫之气的昼夜循环运动是“昼精(精,神情清爽)而夜瞑”节律发生的生理基础。否则,如果出现了“气血衰,其肌肉枯,气道涩,五脏之气相,其营气衰少而卫气内伐”的病理变化,则会有“昼不精,夜不瞑”的临床病证(《灵枢·营卫生会》)。“营气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脉,化以为血,以荣四末,内注五脏六腑,以应刻数焉。卫气者,出其悍气之剽疾,而先行于四末分肉皮肤之间而不休者也。昼日行于阳,夜行于阴,常从足少阴之分间,行于五脏六腑。今厥气客于五脏六腑,则卫气独卫其外,行于阳,不得入于阴。行于阳则阳气盛,阳气盛则阳陷;不得入于阴,阴虚,故目不瞑”(《灵枢·邪客》)。这是《内经》运用“圜道”理念解释人体营卫之气的昼夜循行规律,构建由此而发生的睡眠节律及睡眠失常的相关临床理论。

《内经》还据人气一日之“圜道”观念解释一日时段的病情起伏变化规律。认为“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昼安,夕加夜甚……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气之常也,人亦应之,以一日分为四时,朝则为春,日中为夏,日入为秋,夜半为冬。朝则人气始生,病气衰,故旦慧;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故安;夕则人气始衰,邪气始生,故加;夜半人气入脏,邪气独居于身,故甚也”(《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这是以一日之中人体正气与病邪之间的盛衰变化解释病情的起伏波动,同样也反映了《内经》中的圜道观。

《内经》所构建的生命科学理论中之“圜道”理念的内涵认为,人类的生命历程就是脏腑经络、气机升降、精气血津液等进行着连续不断、流畅有序的循环运动过程,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循环运动出现窒碍不流畅,或者紊乱失序之时,便会导致人体发生疾病。医生的职责就是要及时发现并找准患者机体循环运动发生窒碍或失序的关节点,能够及时准确地实施有效的干预措施,使其复归到流畅有序的运动状态。这就是中医学“圜道”理念的精髓所在。如能深谙中医理论“圜道”之真谛,并能将其熟练地运用于临床病证之分析,依据其思想遣方用药,即可成大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