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党学说文献汇编(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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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国会与政党

张嘉森

(一)绪论

窃观吾国民近数年来对于政府之思潮,一误于纯粹之服从,再误于极端之排斥。此所以转侧旁皇,颠连失望。而于国家根本之改革,则效未一睹。呜呼!方针久误,俄罗斯民党之所为叹息;政治生涯,东方政杰之所引为自勉。世真有热诚爱国之君子乎?正宜及时奋起,揽同胞多数之同情,以改造吾国家,而一新东亚之天地。此其时矣,此其时矣。

当拿破仑既败,维也纳决议之后,遍欧陆诸国有两大党之出现,一曰自由党,一曰国民党。自由党者,以对待政府,巩固民权为旗职。国民党者,以应付外国,保持国家独立为眉目。此二事者,亦正今日吾爱国志士之所汲汲勤求,以为舍此无他事矣。然而事有本末,物有终始,夫不见百年前之欧洲,固未脱中世纪黑暗紊乱之余习者也,然经数十年上下之抗争,卒归民党之胜利,于是以国内之膨胀,延而为蚕食他国之帝国主义。又不见日本,彼以蕞尔三岛,方吾国民酣睡未醒之日,竟举国鼎沸,为东亚革命之先驱,用是大定国是。自中日战役,一跃而为东亚之日本;自日俄战役,一跃而为世界之日本。是知内治之改图,本也;外患之忧思,末也。今者吾国民于列国之协约互商,咸痛心疾首,惧国亡在旦夕。抑于路矿之丧失于外人者,每电檄纷驰,誓必有以回复之。此其爱国保种之心理,可贵孰有过是。然而源浊者流不清,根不固者枝不茂。自今以往,使立国之大方针,不早定计,抑于运转此大针者,不经改革,则不独于枝叶问题,永无解决之日。而千年古国,其终陆沈矣乎。

世界之政体二:曰专制,曰立宪。专制者,凡其国家机关之行动,出君主一人之私意,而国民不得而干涉之。在此虽其政府之运用独灵,而国民能力,必多萎弱。立宪者国家机会〔关〕之行动。出于国民代表之决议,而间接即为国民多数之意旨。在此虽其政府之运用,不免于他机关之掣肘,而国民之能力必发达。吾以是西方学者之理论,验诸吾国,则又不尽然。专制之利未睹,而害已根深,专制之形虽存,而实已不举。夫以掌握万机之中央政府,固所谓独拥重权,言莫予违。然孰知稍有举措,一御史之弹劾,足以动摇之;一督抚之反对,足以遥制之。故今日世界万国,其事权之不专一,行政权限之不分明,未有甚于吾国者也。更察之国民方面,则以数千年之压制,全国人民,习为趋避。故其利害计较所及,不出个人家族之间,而自治独立之能,幸以专制治下偷巧之余地独多,犹未尽澌灭,然已摧残殆尽矣。呜呼!上而国家机关之纷乱则如此,下而国民多数之思潮则又如彼,以此劣等之国家,宜其遇欧美水深火热之帝国主义,一蹶再蹶,而终于不可收拾也。然祸已临头,灾近眉睫,而全国上下,犹泄泄沓沓,从不闻有起而催促之、督责之者,故今日者正如渡江而无楫之舟,行路而无相之瞽,以此为国,其必终于自毙而已。

抑吾闻之,凡所以达国家之目的者,千端万绪,而其要不出二者:一在国家机关,二在国民。我国今日政府之因循放任,国民之逡巡玩愒,即为国家贫弱之大因。使能取此二者而改造之,则事已无不理矣。此其道维何?曰:改造今日之政府,为统一敏活之政府,以内整齐全国行政,外抗列国之竞争;改造今日之国民,为独立自治之国民,以内充实国家之分子,外使驰驱于世界。换言之,则首求国家机关之统一,次求国民能力之发达,斯二者正今日之二大要务也。然窃尝观现政府对于此二事之所为,则其隐微之处,不难立见。当正二月之交,政府中一二大吏,颇以集权自任,嗣卒以疆吏之反对而止。夫此其唱之者,非必真能统筹全局,为国家长治久安计。不过将藉是以穷天下之膏血,以便一己之恣肆。而其反对之者,亦非必真能统筹全局,为国家长治久安计,亦不过不甘俯首帖耳,以听中央之指挥。故此第一事者。虽为今日划一全国制度之要图,然以此敷衍塞责,取便私图之官吏,而欲求其审今日之国情,明内外施政之关系,定一折衷至当之方,其事之必无幸成,固不待智者,而知之矣。夫国家之目的二,曰国家自身之发达,曰国家分子之发达。然国家不过一虚体之名耳,使其分子不发达,则国家亦无由日即于盛强。故今者欧美列国,于个人之身心,社会之文化,惟日孳孳者,盖以此也。然以吾国之大臣,而欲望致力于此,则又事之万不相容者,何也?彼其入仕之初,原不过为个人之名利计,故其既立朝焉,则惟知媚兹一人。质言之,彼直以国家之政治为手段,而以达个人之私利为目的。是之谓专制国之个人主义之大臣,而非立宪国之国务大臣。不观吾民之怨言杂出,庶冀其在上者之一悟者,亦既有年。然卒终于无效者,则以吾国今日国法上官吏之地位,不过如是焉耳。是此第二事,亦断非此被改造之政府,所能自改造者。呜呼!二十世纪帝国主义之风潮,彼欧美坚强精悍之国民,挟其政府之后援奔赴东亚。吾国民当此四面楚歌之里,使非于此数年以内,急起直追。自今以往,必无九死一生之幸。然而立国之大方针之不定,则已如上所述。呜呼!爱国者,国民之恒情也;利他者,又人类之公性也。吾国民而不爱吾国家,爱吾同胞,则亦已矣。苟其不然,不可不及今奋起而速筹所以自处之术矣。

吾今又正告我国民曰:“吾国民亦知今日政治之恶,而国势之所以益不振者,皆吾国民昔日自艺之恶因,而非政府之独敢毅然出此。”夫不见日本,彼其政府,自日俄战役以后,内讲工商业之发达,外致力于满韩之经营,惟日兢兢,罔敢失坠。又不见美洲合众国,彼其大统领及各大臣,外以世界竞争之风潮,急图军备之充实,内以社会贫富之不均,宣言托辣斯征伐,惟日兢兢,罔敢失坠。外此若英若法若德皆称是。此无他,彼有可以监督政府之具,而我无之耳。此物云何?曰立法权。其所以运转此权者,曰国会。有此物者,吾有痛苦,吾可诉之;吾有所见,吾可陈之。一言以蔽之曰,有可以发表吾民之需要耳。日本笕克彦博士不云乎:“国家者,自个个之自我而成。”个个自我内部之力有三:曰理之力,曰自由之力,曰需要之力。于是国家内部亦应之而生三种之制度,裁判所为国家之理之所赖以发现,政府为国家之自由所赖以发现,国会为国家之需要所赖以发现。在昔太古时代,政府之自由独伸,曰理,曰需要,皆随之转移。及至近世人类渐发达,于是应于社会之自然,而有三权分立论之发生,而有立宪政治之成立。是国会固近世之产物,而欧美之新制也。夫吾国民方今之需要,则亦夥矣。若皇室内阁(对于君主负责任者谓之皇室内阁)之改造,若中央与地方权限之厘订,若蒙回藏之施设,此皆关于国家机关之事也。于是而财政,而军政,而教育,而农工商,而公私权利之巩固,而国民共同之利害关系,此皆关于国民发达之事也。若此者皆当要求政府示我以施政之方针,而二明其利害得失,盖必如是,乃可使向之敷衍塞责者,无复藏身之余地。然而此则国会之事也,此则国会之事也。呜呼!彼欧美日本之当局者,岂必其天性之异于我哉?夫亦曰有使之不得不如是者在耳,故使吾国民而诚能知所先务,则今后立国之大本,必能永固。而外患侵入之源,自兹可杜。是则吾之所谓根本之改革也,是则吾之所谓根本之改革也。

虽然,尝闻之道路矣,今日吾国,固专制国也,于此而欲易以自由之制,必非事之可希冀可幸致者,曰:“此其言是也。”然而世界有最强之物焉,路易十六世遇之而仆,梅特涅遇之而遁,此其物维何?曰国民心理是也。当其云涌水起,电卷风驰,或为生民请命,或为古国哀号,于是而发为言论,则国中之舆论焉;持以实行,则政治团体之要求焉。若此者,何旧政府之不倒,何专制之不摧?又有说者,若此区区一团体,以抗敌之行动,现于国中,则上而政府,中而社会,下而异主义之党派,其不起而仇之者几希?曰:“此固吾侪之所逆料,而事之无可如何者也。”然以今日世界之大势,彼为政府者,复不能与人民协同一致,以从事于对外,乃欲以一二人之私利,抗世界万国所不能抗之风潮,则吾知其不足以当一碎。至若社会,则国中先觉,其热心提倡者,已不乏人,彼其爱国之盛心,又岂让于吾辈?以言他党,则凡一政策之所以深入于人心者,自有其不容或已之理由,不然虽博一时之欢迎,或施术以妨碍他人,其不得信用如故也。虽然,此皆客观的者耳。夫天下无无代价之物,天下无无血之权利。贪夫殉财,烈士殉名。彼于财于名,尚不能无所牺牲,顾于一国再造之大业,独可不劳而获哉!兴!兴!!兴!!!吾国民。

(二)宪法政治与政党之关系

笕克彦博士之说曰:“团体自各个之分子而成。”故分子为自我,而团体为合成我。分子之意力为自我之意力,而团体之意力为合成意力。噫!信如斯言,则凡一国家之现象,亦求其根据于个人内部之心理可耳。欧洲自有史以来,其间关于国家组织之变迁,希腊罗马尚已;中世纪一法王政治之世界也;十五六世纪,一君权专制之时代也;下至近世,英法革命告成,于是个人自由之基础固,政治权力之分配均。盖自是国民之于国家,乃始为其法理的构成分子;国家之于国民,乃始为其合成人格矣。呜呼,此其嬗变演进之由,虽圣人末由预测。然以国民多数之醒觉,则虽以雷霆万钧之力,莫由制之。此无他,心理之变迁,积于中而发于外耳。吾国民之积怨于此腐败专制之政府者,亦既有年。惟其压制之流毒最久,故国民奋起愈难。然以外患之日迫,使吾民不得终于酣睡。故生当斯世,其无知识者姑无论,苟其稍有人心者,莫不欲攘臂而起,思所以改造之,是真数千载以来人心之大变,而前途辗转之机,其在此乎。今者海内外学界之所同声唱道者,一则曰统治机关不当操之个人,而与天下共之;再则曰国家之目的,非谋少数人之私利,当图全国国民各阶级利益之发达。质言之,则欧美列国之所谓宪法政治是耳。虽然,此其思想则是,而今后之急务,则尤在进行。夫不观国中少数人之仰慕欧美之治者,岂其后于日本(国中先觉以西方议院比孟子询于国人,与夫其他之类此者,此等思想之流布,已不下二三十年),特无板垣河野其人,故至今日而向所想望者,一若犹存于不可知之数,而此中有为总因者,则凡由专制而进为立宪,彼为政府者,非出于万不得已,必不甘一旦弃其所凭藉以让之人。试一览世界历史,英之大宪章权利法典,非窘于民而不得已乎;普鲁士于法兰克福脱第一次国会之召集,非窘于民而不得已乎;日本七十六条宪法之发布,非窘于民而不得已乎。外若意若奥若俄若葡若西,莫不类是。故继今以往,使非吾民之力,足陷政府于重围,则万勿望其诚心诚意以畀诸我也。呜呼,自助者天恒助之,愿吾国民一审斯言。

闻之西方政治学者之说,凡国民心理之发现,虽其物多端,而其最强者,不出二物:曰舆论,曰政党。舆论者,一国中多数国民之公论也;政党者,国民之结合,而求其意见之实行者也。此二者,皆当专制之既穷,而一部分之国民起而唱言反对,于是自其所发表之意见,则名之曰舆论。自其所结合之团体,则名之曰政党。方今欧美列国,其所以脱离旧态而成今治者,此二者之为用独多。故其谚曰:“民之声,神之声也。”“政党者,第二政府也。”呜呼!此其效力之伟大,即此寥寥十数字,已足以尽之。吾国民今者彷徨失望,一若不知何途之从。特自前车之覆辙而观,则舍乞援于此二巨灵,又奚由哉?欧洲之专制,始以教皇,继以君主。吾国之专制,合名教于政治。故在彼以宗教革命收智识革新之功,以政治革命收国家改造之功,在我既抱残守缺,以为世界之学问尽是,复凛于君臣之大义,而不敢昌言。故溯之最近二三十年以前,实为无舆论之国,是为第一级。逮甲午一败,庚子大创,于是在上者,知时局之已非昔比,而吾民之意见得稍参赞其间。故以海外学生电请力争密约,以内地绅商,干与外交要务。然一二冥顽不灵者,犹欲以压抑之策,弥缝一时,故至今日而全国上下犹无日不在竞争战斗之中也,是为第二级。而今后进演之象,则亦效欧美列国,言论自由,以法律许可,国家行政,畀民以监督之权。于是其所愿所欲者,得根据法律,以反映于议会,抑于总选举总投票,得屹然立于各般权力之上。而为一切问题解决之最终地盘,是为第三级。考之吾国舆论,其间递嬗递变之状,当不能外是三者。然欲由第二级以达于第三级,而终不克达者,则以求以言论而未伴以实行故也。何谓实行?曰政党是。向者我尝言之矣,专制国之政府非万不得已,必不甘一旦弃其所凭藉以让之人。自甲午以至今日,吾国言论之所有事者,皆不过消极之禁止,而合大团体提出条件,以要求政府之实行者,则未之前闻。而今之所希望者,为国家组织之根本改革,使非多数国民为之后援,则万勿望其幸致。譬之树宪法政治,果也;政党,花也。世界从无无绽花而可以获果者,又岂有无政党而宪法政治可希冀者?反言之,世界无无政党之立宪国,亦无有政党之专制国。彼欧美日本之陈迹,岂不彰彰在耳目耶?故今者吾全体国民,与夫少数之为民请命者,诚知此为救时不二法门,则合大群以动政府,以诉于国民,吾知其必有达目的之一日。而舆论之为用,乃克尽矣。抑政党之为物,当其始出现也,原以辅助舆论,以成其竞争之功,故其第一级之大用,则在要求。逮宪法政治成立,则于议会于选举,又代表舆论,以参与国家行政,故其第二级之大用,则在监督。更进焉如英之国务大臣出于政党,美之大统领出于政党,是为政党登峰造极之境,而国民舆论与国家主权合一之象焉。虽然,吾辈组织政党之目的,非日图民权发达之圆满,惟期其国家之藉是而幸免于亡。故今日当前一大问题,则在合舆论与政党之力,以达于政党活动之次期(详下表)。至若日德之所犹病勿能至者,愿吾民置之勿问。呜呼!彼政府中亦既振振有辞,一则曰国民能力,去立宪之期尚远焉;再则曰必为若干年之预备焉。夫欲立宪则立宪矣。何必曰预备?何必曰能力不足?然我重思之重思之,而卒无以难之焉,何也?凡欲立宪之国民,必有表示其决心之团体,此团体且不备,则吾民诚将何以难吾政府?吾国民,吾国民,其终甘承受此言而不起哉。

今更将本节所论,列一表如下(表中统一者即立法与行政之统一)。

政党以对待政府为惟一目的。然其所以能对待政府,则又在以国民为后援。故当政党发轫之始,必以振起国民政治上之热心为惟一事业。谚不云乎,舆论造舆论。政党者应于舆论之必要而生,而亦复将以造舆论者也。今者朝野上下,于立宪之所以未能实行,咸藉口于程度问题。然窃谓凡一国国民既能成一国家,则其政治能力断无不卓然可观者。惟经专制之既久,则久不用而为变相之存在。然稍稍唤起之,则无不立现。故敢将今日国情与夫政党发生所以不容或缓之理由,试略言之。凡社会之进化,莫不由竞争,于文明然,于工商然,于军事然,于政治亦莫不然。专制国之政治,其所以常停滞不进者,即以无人民以相与竞争,且习久成风。彼国民之于政权匪仅不知竞争而已,抑且远而避之,此所以近来内地地方自治局以选举票与人,而人咸莫之顾也。当此时代,使非有人焉,振起其活泼之精神,而导之使动,则欲宪政之实行难矣。而其最适于负任此业者,莫如政党。盖此一部分反抗政府之民起,则其所首先注意者,必在得国民多数之同情。因是而演说焉,集会焉,恳亲焉,一一以自党之意见,疏通证明,以诉于国民,且广收同志,谋所以指导之。则社会活动气象,与夫国民政治思潮,自不胫不翼而已遍于全国矣。此今日政党所以必当发生之理由,一也。穆勒约翰氏有言曰:“亚细亚之间,有国焉,其于一村一乡,往往有能举民主政治之实者。然乡以外或乡之与乡,其间利害关系,每多置之不问。是盖观察一国公共之利害,素无其习惯,并无其智能也。”噫!此言也,何异为我国发哉?吾国数千年以来,素以国家为君主之私产,故为国民者,其最重大之义务,则在作一顺民,外此皆非所问。然一乡之间,每为直接利害所关,故不欲淡焉置之。又以专制君主知直接统治之不利,或鞭虽长而莫及,则一部分之权力,不得不假之绅士以行。今者各省绅士,犹得出而任事者,即以此也。然此庞大国之国民,溯之已往历史,向未为密接之结合。故真正之国家观念,迄今犹未出现。因是此疆彼界之心,常不免时时流露。当此时也,使非有一团体导之,以无种族无地方之观念,使惯于混同统一之治,并使咸以东方一大雄国自期,则昔日旧习,终不免反映于社会。此今日政党所以必当发生之理由,二也。凡立宪国中议案之议决以多数,议案之动议以多数,议员之当选以多数,若是乎宪法政治者,一多数政治耳。以是凡议政之敏活与否,与议员之统一与否,大有密切之关系。譬之今有百人之议会,甲党四十人焉,乙党三十人焉,丙党二十人焉,丁党则十人焉,若是,此四党中所谓多数者,甲党而已。然按之实际,则半犹不足,是断不得为代表国民之真多数,又使其议院章程有非过半数赞成,不得实行之规定,则议案之效力消失,而事以不办。若吾国今者有政府与外国二大敌之当前,窃信吾国民对此必能为举国一致之行动,然以千年专制之国,当其议会之开,集数百议员于一堂,谓其即能有秩序整然之党派,此事恐未易言,故今于数年之预备期中,不可不先之以陶铸。世界列国,其陶铸最久者,厥惟英美,故其国中党派只二而已。若法若德,五六党七八党不等。若俄若奥则多至十余党,二十余党。吾国当此千钧一发之时,使非上下一心一德,必无望于救亡。然他日议会召集,政党之能左右一部分之事业也。既若是,此今日政党所以必当发生之理由,三也。非政党统一则议事必无美果,此犹专就立法言之耳,然其影响所及,犹不止此。凡一国家之行动,不论于立宪前立宪后,要以行政为最占重要之位置。而当其由弱转强,则此机关之关系,尤非已勃兴之国比。吾国他日议会一开,行政机关其以是而得巩固欤,抑不得巩固欤,皆视政党之统一与不统一。当此时也,使议会中之党派发达如英美,则自取而代之以行我所欲可也。非然者,则其议员之位置,惟有出于二途:一徒为政府所利用,而监督之实不举;二徒为激烈之言论,以争夺政权,则内阁之基础常致动摇,而政策未由永续。此二者,虽自国民势力之一点观之,原不无差异。然其于国家行政,终无美果,则一而已。此又今日政党所以必当发生之理由,四也。窃尝自此四点为之踌躇四顾,知非政党发达于今日必不能推倒此专制政治,于将来必不能举立宪政治之实。故敢大声疾呼以告我国民曰:国家存亡,在此一举。诸君诸君,目睹此现状而不起,抑又何哉?

呜呼!政党政党云者,吾国民切勿以是为特别之位置,而诿其一切责任于他人。且勿嫌党派之名目,而自畏缩也。按之西文党字,原属腊丁字,意言部分。然在欧美列国,凡各党派,皆可视为国民之一部,而于吾国今日则大不可,何也?英之保守自由两党,一主保护贸易,一主自由贸易,盖一以消费者之利益为根据,一以国民食料为根据。此原非国家根本问题,各异其注目之处,则各异其主张可也。即其他国民,一无所主张,亦可也。美之利布勃立根、狄蒙克拉底两党,一主中央集权,一主地方分权。盖一以世界帝国主义之趋势,知非集权不为功,一以美国数百年习惯,欲省政府干涉,以养成个人自由。此原非国家根本问题,各异其注目之处,则各异其主张可也。即其他国民,一无所主张,亦可也。若是者,其所谓政党者,诚哉其不过国民一部分之意见耳。以吾今日国情,谁谓有舍君主立宪而可以达改良政治之目的者?又谁谓不立宪,不开议会,而可以达改良政治之目的者?是则要求宪法发布也,要求国会开设也,正乃四万万人共负之天职,不得漫为反对,曰吾欲云云吾欲云云;亦不得漫自卸责,曰自有他人在焉自有他人在焉。伯伦知理不云乎:“以国家政治之繁剧与自由之义大昌,则政党之势力日盛。其巧于政治之人民,必其能组织极优等之党派者也。”不观罗马英美之文明,全恃其政党之竞争角逐而来,盖非此则不足以鼓动国家之精神,振起人民之懦弱,而醒觉其固有之良能。若是乎政党者,乃政治上至要至紧之物,而不容一日缓者也。世有人焉,每以政党为国家之害物,必欲排而去之,亦适见其自比于暗愚,而不通天下大势耳。夫岂独非害物,且非此,则竟不足以征明其有健全之政治能力矣。故政党者,国民热心于政治上自然而生之现象。凡为国民者,断不可以不加入政党为良民之道德。凡为政治家者,断不可以超然于政党以外为一己之名誉。旨哉斯言,吾国民诚不热心于政治则亦已矣,苟其不然,则伯氏之言,于吾辈今后之进行,不已示之针路乎?

世有恒言政党者,立宪政治之产物。呜呼!夫岂其然,夫岂其然。吾闻以政党产出立宪政治,不闻以立宪政治产出政党。不见普鲁士之立宪,非其自由党为之乎;意大利之立宪,非少年意大利倡之乎;俄罗斯之立宪,非虚无党为之乎。若是乎立宪政治者,非政党之产物而何?夫好自由而恶箝制者,人之恒情。彼政府承其数千载积威约之渐,则彼之不能一旦以监督之权与人,原无足怪。独惜我国民乃日望其廓然坦怀,以与人民相见,天下宁有是理耶?彼日本开国会之历史,既示我以周行,请言其略。自明治七年,副岛、江藤、板垣等上书政府,为民选议院之建议,又于民间立爱国公党,以号召天下,是为日本政党出现之始。其后板垣于土佐设立志社,而其各州郡地方政党渐兴。于是十一年板垣等于大阪有爱国社之设,十二年十一月开第三次大会,决议遣员游说各地,期成一大团体。以来年三月,上书政府,时以多数人之发议,改为国会期成同盟会。而河野片冈二氏,受二府二十二县八万七千之委任,携国会请愿书来东京。而先是十二年十月冈山志士有国会请愿之事,十三年正月福岛共爱会继之,十三年三月又有茨城县下一万一千八十四人之连署,长野县下信州松本奖匡社二万一千五百三十五人之连署,咸以同一之名义上书。计当时各地要求之书,达于元老院者,凡七十余通,自是天下靡然向风矣,是为日本政党勃兴之期。其后十四年以北海道官有物拂下事件,政府分裂,于是国会开设之诏下。时民间咸知大政党树立之必要,于是国会期成同盟会首议改为自由党(即今之政友会)。而其主义之稍稳健者,有嘤鸣社、东洋议政会、鸥渡会,此皆与大隈共进退者,更结合为一党,名曰改进党(即今之进步党)。自是以迄今日,日本政党史上相对峙之二大党,遂以成立。虽其间不无变更,大抵今不异于古,是为日本政党成立之期。其后伊藤氏历聘欧美列国,调查宪法,而时之为大臣者,颇欲以压制之策,补救一时,于是有福岛事件、大阪事件、加波山事件、饭田事件,在下者思以暴动暗杀之术,倾覆政府者不一而足。至二十二年颁宪法,二十三年召集议会,于是官民之竞争,移于议会。而十余年来所想望者,乃终得达。窃尝读日本稗史,见其时之为政党游说员者,冲风雨蹈泥泞,朝戴星,夕负月,不避艰难险阻,勉于多数人民之指导。虽停辛茹苦者十余年,而终获最后之胜利。于是废书而叹曰:吾国民不当如是耶?吾爱国之国民,不当如是耶?

(未完)

(本篇选自《政论》第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