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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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南泽引(五)

“阿青,傻青,我问你干什么?哪是北呀?”我看着满目的树,相同的叶子,相同的树杈,就连被我们惊飞的几只鸟都像是见过好多面。

我抬头,日光澈澈地从头顶一片碧绿的枝隙间透下来,不知是我的心太急还是林子里不透气,好闷。

原来出了别水泽我就是个路痴,东南方是哪边?

我又带着阿青转了几转,还是一样的树,一样的叶,一样的鸟,在林间转悠的还是两个满头大汗的大傻瓜。

阿青一直跟在我身后,安安静静的。

不会真迷路了吧?

我腿软一下子跌坐在一棵老树的根旁,好像我不再走动路就不会迷得更偏似的,阿青也在我身边蹲下来。

“你累吗?”我问阿青道,“对不起啊,带你走了这么多冤枉路。”我盯着脚边的那根草,一副厌世脸。

突然,额上的汗被人轻轻擦去,我不由地张大眼睛去看阿青,他正拿着一方帕子替我擦汗呢,并不多话,也不理我脸上大写的吃惊。

白色的帕上绣着一朵紫色的幻莲,像又不像是我的东西。

我真正是受宠若惊,他之前还用剑指我要杀呢,没想到傻了后就变得这么温柔细心。

阿青为我擦干汗,颇有成就感地嘴角上扬,脸颊上一边一个酒窝为他的笑明明地点出几分纯真,看得我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我认真笑起来绝对比他甜。阿青也学着我的手摸脸,像小猫舔舔爪子洗脸。

我真是心都要醉了。

我从他手里拿过帕子,也认真地替他擦起来。他宛如流墨一般的发在他的额角鬓边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本该是天成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可此时却无比温顺。

他眉如清晨醒来的远处深黛苍苍的山峦,明明净净又灵动可爱的眼如湖似泊,笔挺直立的鼻子,薄嫩透粉的嘴唇,还有两边脸颊上的小酒窝,真是难以形容的,甜。

似山如湖,天云明媚,我见过的湖光山色,好像都能在阿青身上找到呢。

好像他也没有之前那么让人讨厌。

“擦完了。”我把方帕往阿青手里一塞。

刚刚某一刻,糟糕,好像是心动的感觉,一定是我以前从没有这么的近地看过男的,要么就是他生得太有迷惑性,都怪林子里太闷。

一个人惯了,总会有某些可怕的联想,我应该没沦落到是个男的就想绑了逼亲的地步。

嗯嗯,我只是送他回岩芜境找回他智识的,从没真有动他的念头!虽然有人陪着挺好的,但自由自在才是我最舒心的事。

“饿了。”阿青拉拉我的衣袖。

“哦。”我甩甩自己的脑袋,然后变出身上携带的食物,将它们移在一张我先在地上铺好的布上,道:“吃吧!”

阿青拿起一颗野草莓放进嘴里嚼嚼,马上吐出来,难受得舌头卷在一起都不能打直。

“怎么了?”我赶紧拿起一颗尝起来,咂巴咂巴嘴道:“不就是酸,你至于吗?”

“我想吃甜。”

“真不巧。”我心道。大家给我准备的食物里酸苦辣咸淡都有,就没有甜,因为我一吃甜就会变得昏昏欲睡,兴起了还会耍疯,还自以为行为正常理所当然。我盯着地上这一摊食物,有些犯愁,道:“乖,我这没有甜的,你试试其他口味的好不好?”

之前尝人间吃食的时候,你也没特意要甜的吃啊。

阿青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我。

“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我只好抬手摸摸他的头,哄道:“阿青啊,这食有五味,杂开来滋味有千百,每一味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不要偏爱甜,就只吃这一味嘛,每个都试一点,你或许会发现更喜欢的呢?”我递给他一个看上去不那么酸的野草莓。

阿青似懂非懂地接过这个小草莓。但当阿青每个轮试一遍之后,他还是表示自己要吃甜的,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你先在这些中挑点吃的垫垫肚子,等我们出去了再找甜的吃好不好?”

“好。”阿青道。

我看着头顶上碧玉翡翠般牢实的天穹顶盖,干脆倚树躺着,只能等我的蝶儿指路了,但它们只能在傍晚夜暮时分才能变出来,大清早也行,不过现在应该是正午,只能等了。

干什么呢?睡午觉吗?好闲。

“阿青,”我戳戳他道,“你有过什么有趣好玩的事吗?跟我讲讲呗。”

他正在折方帕,抬头一怔,道:“姐姐想听什么?”

“别叫我姐姐呀,我们俩明明一样大,嗯,起码外形看起来一样,我有名字的!叫我荒落吧。”我道。

“荒落姐姐。”阿青很有礼貌道。

“什么姐姐妹妹呀,喏,你现在是我的朋友,“我从他手中把那块被他叠的整整齐齐的方帕一手扯过来,盖在自己的脑袋上,冲他摇摇头道:“你三岁我就三岁,你八岁我就八岁,你七老八十,我也是个老太太。交个朋友为的是开心嘛,排什么辈份名号怪麻烦的。我叫你阿青,我的名字是荒落,所以你应该叫我……”

“荒落…”

“这就对了嘛。”我随意地往后一仰,道:“你以前有没有玩到过什么有趣的,比如打秋千扔石子水上漂跳山神什么的,或者遇到过什么奇闻怪趣之类的事?”

“没有。”阿青淡淡道。

这回答得倒是很干脆。

“呵呵,没有就没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些玩意儿你若感兴趣我都可以教给你的。你会唱歌吗?”

“没试过。”阿青道。

“你听,蝉们现在在唱,我们也唱,保准唱的比他们好。”

“你唱。”阿青偏头看我。

我在他面前神气起来,你可找对人了,我可是被别水泽众妖称作“小百灵”的一位头号小迷弟的邻居的亲戚的朋友,唱功还是能听得过去的。

“那我唱了,唱的不好可别笑话我。好吧,其实这是枝婆婆教我的一首曲子,我只会这个,她自己编的,叫做《故人来》。”

好吧,其实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

我拿起水壶自己灌点水润润嗓子,眼睛左瞟右瞟,终于有了定准,开口唱起来。

“山水遥,光阴老,故人可识归来客?”

“只消清酒淡茶洗心尘,不妨千杯万盏看月升,皎皎月华新。”

“山水遥,光阴老,故人可识归来客?”

“但凭荒草三径许流年,自在清泉石上枕松眠,倾倾午日延。”

“还似旧容颜……”

我把头上的方帕拿下来双手摇了摇,看帕子凌空舞成轻柔的波,像极了别水泽湖面微澜的时候,自言自语道:“我只记得这两段,这首曲子是枝婆婆要唱给一个她从年轻时就一直等着的人,可是我觉得这歌词挺难理解的,为什么是‘故人可识归来客’呢?这首曲子应该让那个人唱才合适嘛,你说对不对,阿青?”

“很好听。”阿青道。

“我知道很好听,枝婆婆编的嘛,她会的可多了。好多东西,什么礼呀道呀,都是她教我的,虽然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听着听着打发时间还不错呢,而且有时候还很有用,比如我相亲时若遇到不喜欢的联缘对象,我就大谈特谈什么大道之行,什么法天法地道法自然,念得他们脑袋疼知难而退……哈哈哈。”我十分得意地笑起来。

我将方帕再递给阿青,又道:“都出来几天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最好不要太想我啊。”

“他们想的。”阿青道。

好吧,我们不去岩芜境了,我们现在就回家,你跟我待在别水泽不走吧,我不会嫌弃你的。我刚才真有那么一瞬想拉着阿青回家的冲动,但我又见着阿青一脸真诚,才把自己冒出来的荒唐想法又收回去。

他有家的,在别水泽之外的某个地方。

“好吧,我又不能回去,让他们先想一阵子吧。”我叹息道,盯着前面一丛丛的绿得出奇的草,微微出神。

“荒落…”阿青叫我,他把方帕放进衣服里,有些害怕,道:“蝉声,越来越响了呢。”

我也察觉出异常,往四下里瞧着就瞧见出端倪:我们身边的树木被愈发聒噪的蝉鸣震出一丝丝热浪似的虚空的油纹。

是目障。

只是我与这蝉妖无怨无仇的,害我干嘛?被困在一个地方瞎转圈也是很累的。难道是我刚才唱歌把它们给比下去?是它们先困住我我无聊了才唱的呀。几百年没出来,果然是搞不懂外面的妖精了。

“啊!”阿青出声,像是伤了哪里很疼。原来他的左手已经被一翅锋利薄锐的蝉翼划出血花。几滴鲜血飞溅处,数只黑乎乎的蝉虫爬出,一丝丝吸着血。

原来是一群没头没脑,食血吃肉的低级精怪。我足尖点地三下,被烈日压制已久的毒污瘴垢便从土壤中抽生出来,如游丝蛛迹瞬间侵入那些黑蝉的身体里,一下子毒倒好多只。

挣扎吧,呻吟吧,谁叫你们惹到我头上,几百年前我叱咤南荒的时候你们祖上都不敢与我同道走。我盯着扭曲抽搐的黑蝉,眼角泛出冷意,之后便不再理会它们,转头去看阿青的伤口。

这的确不是我吹,我最开始发现自己有这能力的时候,其实是不太能控制得住它。就拿毒蛇作比,大部分蛇是越长大,随着毒牙越尖利,毒腺越发达,毒性攻击性就越强,而有些蛇则是幼蛇最毒,因为幼年的它们无法自如地控制毒液剂量,且分不清猎物与敌人的区别,一旦咬住目标便下猛毒,不致死绝不松口。

我当初的情形就和这奇葩后者差不多,我修炼的时候就经常毒翻一些无辜的闲杂人等,因此也过上好一段妖魔喊打的日子,好在到最后我痛定思痛,又受到高人指点,才开发出化毒净毒的能力,那时的南荒最不缺的就是暗瘴阴毒,且十分泛滥。

我靠着这本领,一直致力于为南荒的众妖兽魔怪打造干净美丽整洁的美好新家园,这才弥补些过错,扭转好形象,还被赠名号为“瘴母娘娘”,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个称号,听上去总感觉,额……

匆匆的,厌恶来的太快,喜欢也来的太快,让那时的我偶尔在恍神间有些无措,我不知道除了毒之外我还会干什么。所以当南荒的毒净得差不多,大家也不怎么提起我的时候,我便隐了身份,去寻找我的荒妖同胞们,再后来便入了别水泽,安定下来。

老本行还是没丢,我依然记得自己之前创建美好家园的小目标,定期为别水泽除污净毒。剩下的闲暇时间,就修炼功法,修形化容,听枝婆婆讲学,干干家常活唠唠嗑,除了后来烦人的相亲联缘,小日子其实也挺滋润的。

才刚出来的就见血,唉,外面太乱,好想回家。

“疼吗?”我替阿青止着血,可是他的手却没有正常的体温,冰得吓人。

突然他的右手一下子掐紧我的脖子,狞笑道:“吃了你补一补,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