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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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赴岩芜(一)

船划到沼心,我的紫蝶就不再向前飞,荧荧地停在我的桨上,应该是到了。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俯身五指滑水释放妖力,淡紫的灵流似水蛇般四下散开,拜门帖已经发出去,接下来只是等了。

远处像有几根蒲草,几茎莲叶,我把船划到那片浅水长草的地方,在这里果然稀稀拉拉地插了十几茎莲叶和四五个纤小的莲蓬,我摘下一个莲蓬吃,里面的莲子少得可怜,有几颗还是空心的瘪粒。

果然还是别水泽的莲蓬好吃,莲蓬个大肥圆,莲子饱满水灵,想想我刚走的时候,水里的荷花正开得欢呢。

我把吃剩的莲子壳往水面一抛,还惊得有只鱼甩尾打水,泛起一翻水波。

一条紫色的灵力蛇游过来,向我点点头,又转身游走。

我跟着它进了一片茂密的苇丛,其间的水道有些窄,船不断或推开或压倒倾斜贴水的苇叶。穿过苇丛之后,一座半建在水面的房子出现在我面前。

涉水的栈道在水面上曲折蜿蜒,有一名男子站在上面。

要不是他举着一盏萤虫灯,有许多细碎的流萤在他身边飞舞,就他一身黑衣的装扮,我还真难看见他。

“不乌,不乌!好久不见呐!”我踩在船上招手。

他举着灯下到船里来,看到船里还躺着个人,便问我道:“荒落,这是谁,这么远你还带在身边来串门?”

“一个朋友而已啦,”我道,要不乌一起帮我抬阿青上来,“他受了伤,昏迷不醒的,若望沼我不熟,就先跑到你这里来歇脚啦。”

其实我最先的打算是回别水泽的。

不乌却将灯递给我,抄手将阿青拦腰抱起,我冲他眨眨眼道:“要你和我一起抬的,你怎么用抱?”

不乌道:“船摇摇晃晃不好抬,你掌灯快上去,他挺沉的。”

我举着灯走在不乌身侧,根本不用他为我指路,房子的外观布局还和以前一样,基本上没啥太大变化,当我们要进入房间时,与一个伫立的影匆匆擦肩而过。

咦我后退几步拿灯去看,本以为是个桩桩,没想到竟然是名小巧可人的少女,她垂着头,在萤虫灯的光里局促地站着。

“这是……?”我问着不乌,我不在的这几百年里不乌有伴啦?可她为什么垂头丧气地站在外面,吵架了?不会是他女儿吧?不乌长得不错,挺好看的,要真有母鸟送蛋给他孵也说不定。

不乌抱着阿青走近,却并没有将目光分给那名少女,他道:“治好的鸟儿不愿走,又飞回来乞食罢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以前的不乌可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我细瞧着他,不乌的容貌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变白了,萤虫灯柔和的绿光映在他脸上仿佛通透洗过的玉色,他的眼下还扫了层灰灰的暗影,看起来有些疲倦,有些烦厌。

那名少女把头埋得更低,手指在身前打着解不开的结,我正想着怎么说些缓和的话,她就头一沉跑开了。

不乌也没说什么,继续带着我进屋,将我和阿青安置下来。

“不乌,我来你这住一阵子,不会太麻烦你吧?”我道,留住要走的不乌。

“怎么会呢?”不乌道,他看着我,脸上淡淡的离厌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舒暖的笑意。我稍稍宽心,或许是他一个人在这沼泽地住久了,有些不太习惯和外人打交道,真应该经常来看看他的,我认识的不乌可是个极舒快暖心的人呢。

“若嫌麻烦,连你的拜门帖都不会理。”不乌道,他的话让我又继续紧张。

“这么多年过去都没过来看看我,屋里屋外我学着种的莲蓬就没长好过。”不乌道。

“哎呀,不是乌居洼离别水泽太远了嘛!你要是家在西山,我三天两头往你那里跑一趟。”我道,变出一茎莲蓬递给他,道:“在外面那滩浅水地里摘的,原来是你种的呀,我还以为是野生的,本想拿来混个别水泽的特产让你高兴高兴的。”

不乌默默地注视着手上的莲蓬。

“这个是那几个里最大的,我特意没吃留给你,不用太感动。”我道。

“我知道,”不乌向我投来幽怨的小眼神,他道:“只是它们还没长够时候。”

“啊——呵呵,那我摘急了,呵呵。”我尬笑道。

和你以前种在这座房子的庭心池中的莲蓬相比,我真以为它们是长得够够的啦。

到了第二天,不乌坐在房子附近临水的树荫处钓鱼,我就待在他旁边,看着他稳稳地握着长长的竹杆,垂根细线在水面上,好似时间静止,然后我便小鸡啄米般点头打瞌睡。

风微曛,人清闲,真是太容易让妖进入万事元空的休眠状态了。

“荒落。”不乌叫我道。

我得了他的声音连忙醒过来,道:“不乌,怎么啦?”

“你昨天没休息好吗?”不乌问道,眼睛还看着他那杆钓杆。

“不是的,就是这么好的天气,想睡觉。”我道,凑近他身边去看他的钓。钓线在水中微微抖动,像有什么东西咬了饵。“有鱼吗?”我问道。

“嘘——”不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双手抓着杆柄,屏气一会儿,再把杆往上一抬,一条肥大的鱼扑哧哧地就被钓线弹起来,引得一阵水花四溅。

不乌把鱼收进篓子里,道:“你还真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鱼钓够了,回去吧,屋里那个人也该醒过来。”

“我来提我来提。”我笑着从他手里抢过鱼篓,道:“你的医术真是长进不少,只那么几下就把阿青弄得手指头能动了,真厉害!不像我,毒退化了好多,现在竟然能找出两三个不那么怕我的毒的来。”说完,我便是一幅不开心的样子。

不乌道:“没必要不开心的,精进便是。我的医术也是靠你才这么好的,以前和你做朋友的时候,我可是一边中毒一边解毒呢。”

我哈哈大笑,勾手搂下他的脖子道:“确实是呢,啦啦啦,今天喝你的鱼汤享口福啦!”

不乌被我拽得辛苦,只道:“好的,提好手中的鱼儿。”

我们沿原路返回,却听见身侧的林子里传来几声鸟的鸣叫声。

“咕哭——咕哭。”

“咕哭——咕哭。”

我停下来看向那片林子深处,问不乌道:“不乌,你知道那是什么鸟吗?”

自从上次的女鬼被灭之后,我一路就再也没听到过这怪鸟的叫声,不想在这儿又听到,还是在这么个阳光明媚的好天色,嗯......煞风景。

不乌也向那林子看去,道:“那是哭鸟,或另有一说,叫作不哭鸟。”

“哭鸟,不哭鸟,那到底是哭还是不哭啊?”我问道。

“说‘不哭鸟’,是因为这种鸟的叫声“咕哭一咕哭”听起来像‘不哭’的谐音,”不乌道,“说‘哭鸟’,是因为传说这种鸟常与怨结的亡灵作伴,用鸣声为他们哭泣,让他们得到生人不曾给予他们的去往来世的祝福。”

“哦,明白了。”我点头道,“不过,你这儿也会有这种鸟啊?”

“当然有,鸟不过是鸟而己。”不乌淡声道。

我微微皱下眉,鸟真的只是鸟吗?感觉“哭鸟”的传说好像也有那么点依据。想了一阵,我道:“呀,鸟就鸟吧,回家煲鱼汤喝啦!”我摇摇手中的鱼篓,竹篓里的鱼便因我的不安分而活蹦乱跳起来。

等到我们进屋的时候,阿青已经醒来,他站在门口看着我们两个,神情是复杂的漠然,叫人不怎么舒服。

“阿青,你醒来啦?”我道,三步并一步地走向他,向他举起手中的鱼篓,道:“今天中午不乌煲鱼汤喝,他的手艺可好了。”说着便打开篓塞子给他看那几条新鲜的活鱼。阿青却连扫都不扫一眼,与我擦身,出了门。

这是怎么啦?

我拿起鱼篓嗅了嗅,也不是很腥,怎么就被熏跑了?

正犹豫要不要去追,不乌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鱼篓道:“近乎死而后生,刚醒来,心绪不稳是会的,记起与自己相关的一些事,也很有可能。”

“哦,这样啊。”我歪歪嘴角,道:“不乌,午饭交给你啦,我出去看看。”

我转身出了屋子,此时天空上正好有一片特别大的云停住,遮住太阳,我站在栈道上望,隔着阴下来的日光,看见阿青正一个人蹲在远处搭在水面的条木板上,身后杂草茂盛,身边水草如碧。

“喂,回来吃饭了!”我叫道。

他不理我。

我微微有些气,小崽子的。我走过栈道踏上岸走到他身边,正欲开口,却听见他道:“在这里当村妇,不走了吗?”

像突然被噎一下,我只道:“走不走是我的事。”

“你的事?”他眺望远处的水波,反问我,语尾轻蔑,似是本就没对我抱多大的希望。

可他还是很一幅平静的样子,这样让人捉摸不定的错乱让我有些心慌:他到底恢复了多少,心里又有多少事呢?

看着他,我突然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呢,那个可爱贴心的傻青?“你醒了,你的智识回来了?北廷三皇子?”我问道。

“什么三皇子?”阿青转头看向我,道:“我叫栾廷离。”

“栾......廷离。”我重复道,好别扭的名字。

接下来的时间静得漫长。

“回去吃饭了,阿青,别玩了。”我先开口道,走过去俯身抓手臂想把他拖回去。“我叫栾廷离。”阿青坚持道。

“好了,凉亭梨,回去啦。”我嗯嗯应道。

“你别拖我,”阿青推开我道:“毒物!”

这熊孩子!我气得要一手扇子扑过去,却停下,想着这样还是要不得,便收了手,脸上仍是一幅怒容心下却有些难过,道:“你再不回去,鱼汤或许凉了,不乌做饭很快的。”

我转身离开,也懒得再多说。

昨夜听不乌说你今天应该会醒,又想起先前见过这片水沼的鱼很肥,特意一大清早就请不乌去钓来煲汤的。凉了腥了,不喝倒了,挺可惜的。

你不喝我喝。

结伴走了一路,没想到阿青拣回些智识却记得深我是毒物。

脚下不自觉偏了些,我不小心走到路旁张扬肆生的野草里,听见几声鸟鸣。

“咕哭—咕哭。”

这种怪鸟,不乌说起过,叫“不哭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