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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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赴岩芜(六)

步行匆勿。

“你不是皇子吗?叫他们停下就好了,干嘛要跑啊?”我在阿青身后道。

阿青没答我话。

我也没再问下去,以他的性子,怕是不想让手下的人看见他灵力虚弱,要靠一只妖保护的样子吧。我尽力跟上他的速度,但却感到力不从心,心突突猛跳,漏一拍。

我摔了一跤。

左胸上的伤口竟然裂开,渗出些血来,我顿时就稀奇了:之前哄阿青的血不过是混乱视觉的目障,假的,而现在身上的血,热热的透着腥甜的气息,伤口也隐隐发疼。

说不出来的不安与害怕让我脊背发凉——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

阿青扶起我,他的手也将我慌茫的思绪带起来,我试着走几步,每一步都牵扯着原来的伤口裂的更甚,血迹也漫得更开。

后面的脚步声近了。

“别跑了吧,跟他们说明一下。”我道。

阿青道:“入南荒时,我的人被打散分配,并且我现在的灵力是妖精给的,身边又有你,在某些人眼中不过就是个仿了他们三殿下皮囊的妖怪,得了这张脸,即使灵力再低微,也必须该死。”

我听他说完,有些吃惊,头一次见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阿青问道:“还能走吗?”

我化出妖力凝在伤口上,道:“没关系的。”

一路奔奔逃逃,那句勉强的“没关系”还是撑不住了。

“咳咳!”我咳出一口甜腻的腥红,血窝在手心中还淌落下去,走,走不了……

阿青搀着我,等我微微缓过来,他的手突然撤下去,离我退了几步,他道:“你别走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

“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有事,去去就回。”脑袋里无知觉地就跳出这句话来,我有些慌,道:“我,我还能可以的……”

“你不能。”他道,然后看向风声呼呼的后方。

这是,为自保而要放弃我了吗?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失落,突然感到身上有灵力增涨,然后,我就变成了一棵低矮的柔弱灌木树丛,阿青走近我道:“只要你不有多余的动作,他们辨不出你。”

“各自自求多福。”最后,阿青正色道,转眼间消失无踪。

自求多福能救得了坐以待弊吗?还不准我跑,我只觉得心下一窝火气没处撒。

还没气多久,那群北廷仙士便追上来了。

“在这里的,找!”

我看不到他们如何行动,只听见那群人在周围的脚步声,左边,右边,身后,身前!一个仙士举着自己的剑向我这边走过来,用剑刃探点着身旁的草木,大概是他那剑刃能辨测出妖气。

“路过我,路过我……”我在心里默念道。

他还真的毫无察觉地从我身边走过,阿青还是挺靠谱的,连那仙士手中的剑刃都无任何反应。

心还没完完全全落下,冷白的剑刃突然指向我,我竭力抑住快要发抖的叶子。那仙土死盯着我的地方,是几片染着血斑的叶子,血斑上奇特的纹路像极了人手的掌纹。

在阿青将我变成灌树丛之前,我应该先洗洗手的。

他站在我面前,慢慢将剑悬在我上方。

放毒毒翻他?打草惊蛇不说,要是他剑拿不稳我还得挨砸,早知道就要阿青将我变成食口灯笼树,多威武,面前这区区十几个仙士算什么,一口一个,好吃好玩,就问你怕不怕。

可叹我现在只是株柔弱的普通灌木,是砍是劈还得看这仙士的心情。算了随他去,不死就行。

剑落下——!

我闭上眼,叶子微微抖动,是起风了起风了……

我没有感觉,一点点睁开眼,却见那仙士收了剑急步向我身侧走去,然后大喊:“都到这儿来!”马个就有数个仙士从我身边刷刷过身,我特想伸长枝干去绊他们,可又不敢。

在我慢慢从树的形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之后,那群仙士早没了影,阿青也跑不见了,我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各自自求多福。”

他会回来吗?我想着,把面前一个红薯敲净泥,装进一个篾筐里。

“啊呀,小落,你身子刚好,不要干这等累活!”张大娘拿个小板凳在我旁边坐下,将篾筐移到她身边,抬手催我道:“去去,去屋檐头那儿坐,没太阳。”

“我闲着也没事,活儿这么多,帮个忙的。”我坚持道。

张大娘笑了,道:“你可真是个勤快的小娘子。”她朝屋里叫道:“三伢子,给你落儿姐搬条小凳子来!”

一个扎着两条小甩辫的小男孩飞出来,双手举着条小木凳,他将凳子递给我,歪头道:“阿娘,我去田里看看阿哥阿嫂和阿爹好不好?给他们带点水,顺便再给姐姐采把小野菊!”

“好,只不过可别让我抓住你跑到别处混野偷偷玩,不然你屁股可得开花!”张大娘道,“等等!”她一把扯住阿纪,道:“先把咱家那本书收好,唯这一本给你在看,别让什么东西啃啦!”

“早收好了,我去装水!姐姐,等我回来的花花!”

“谢谢阿纪啦!”我道。

不一会儿阿纪便提上水壶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小落,今天你还去看吗?“张大娘凑我耳边问道。

我点点头,对着地面敲敲手中的红薯。

张大娘叹口气道:“会回来的,小年轻都是犟脾气,我家大俞以前没少挨我打,可和我对着干的时候还是浑身有劲,只有阿纪乖一点。但现在你看他,成了家就稳重多了。都说什么长姐当家如做娘,有些气别往心里去,你那弟弟长大些会明白你的。”

我静静地听着。

当初被张大娘一家救助的时候,我说的是自己和弟弟一同去投奔亲戚,在中途闹别扭吵一架分开了,自己也在林子里迷路摔了几跤的,张大娘也就很顺理地把我每天上山一趟当成我去原地等弟弟回来了。

不过我上山也的确是去看看阿青有没有回来。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如果阿青再不回来找我的话,我就干脆回别水泽,他是生是死都不干我事,是他先抛下我的,让他自求多福去吧。

“呀,小落,你手中的红薯都快被你挫了,手劲小点啊!”张大娘叫起来。

“好的,好的,对,对不起!”

………

摇摇手中嫩黄蕊细白瓣的小野菊,我又到了之前和阿青分开的地方。

等,等,等。

要是我往前再走几步,说不定他就更容易看到我了呢?

只往前走一小段,我就停下来:面前有一小滩血迹,已经固结在土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它旁边还踏了几个兽的足印。

我蹲下,把手中的小野菊花束一枝枝分开,插在土里,将那滩血迹围了个圈儿,然后呆呆看着这圈花儿看了好久——我在干什么呢?

算了,不等了。

我起身,拍两下手掌,就当自己这一趟全是为了看不乌吧,还得赶紧回别水泽调理身子,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壳子出了什么毛病。嗯,等大家典秋节忙完,就动身。

还是一个好天气。

阿纪道:“姐姐,你的弟弟不回来了吗?”

“应该是。”我看他道:“今天典秋节,阿纪不去看吗?”

阿纪摇摇头,道:“白天没什么好看的,就是那些大人们在土场子上比谁家稻子多,谁家瓜果大,看他们飞唾沫,夸呱呱的太无聊了,要到晚上才有趣呢!”

“晚上?”我问道。

“对呢,晚上会有送秋神的篝火会,一大群人扮神仙妖怪跳舞,可热闹了。”阿纪道,“姐姐也可以去看秋对子对歌的,我老想带我的李李一起去,但大人们不许,说我胡闹。”

我笑了,李李是阿纪的小玩伴,一个乖乖可爱的小女孩。

“那他们秋对子对的歌都有什么啊?”我问道。

“我只是远远的听,也不晓得他们唱什么,反正觉得他们都挺开心的。”阿纪道。

我嗯嗯道:“晚上我一定会去瞧瞧的,回来学给你和李李听,怎么样?”

“姐姐太棒了!”阿纪开心道,“这样吧,我教姐姐识字怎么样?”

“识字?”我问道,“识字干什么?”

阿纪道:“姐姐不喜欢吗?李李很喜欢的,我经常教她呢。”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识了字之后干什么。”我道。

阿纪很认真地道:“识字很难的姐姐,你得会很多个字才能读懂诗。”

“读什么诗啊?”我问道。

“就是诗,我拿给你看,是哥哥从村里的大巫那儿借来抄的一本,当大巫的都会识很多字,能读懂很多诗。”阿纪道,说着便宝贝似的找出一本集子来给我看。

我坐在他身边翻着这本书,手抄的字排成短短行行的小句。

还真是《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念出一句。

阿纪十分惊奇地看着我,道:“姐姐竟然识字,刚才我还心里想姐姐没学会爬就想跑呢,原来是真的好厉害!”

“那是那是,我会的可多了。”我含笑收下来自一个九岁小孩的崇拜。

“我们一起挑一首,姐姐一句我一句的来念好不好?”阿纪提议道。

“好啊。”我把书放平在膝头,翻动着书页。阿纪把头探来,道:“秋对子里的有些歌也是在这里面选的……”

我停下手指,指着一首道:“就这个,阿纪先念。”阿纪看了后点头说了声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阿纪念道。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我也念道。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城……”阿纪被字卡住了。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我慢慢道。

“在城阙,阙兮,最后那句的字我都会,姐姐让我念!“阿纪道。

“好的好的,给你念。”我道。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