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入莳域(四)
刚入夜,盏盏燃着蜜油的花灯就被挂上了檐角墙梢,五光十色,发出缤纷又朦胧的光。我们出门去逛的时候,店老板还提醒我们,要是玩的晚,得带件保暖的衣裳,夜深了温度就会变得很低。
可是我们并不打算玩得太晚呀。
夜里和白天一样热闹,我和阿青在逛的时候,有个小商贩冒出来招揽生意,他热情地对我道:“姑娘是什么花种啊?我这里有各种专门的灌溉营养液,一瓶茁壮成长,两瓶美体塑形,三瓶颜值暴涨,姑娘要不要来看一看?”
我道:“功效这么好?”
他引我去他的摊子,道:“那可不,能问问姑娘的芳种名吗?”
我想了一下道:“葵草太阳花!”
小贩像没听太懂的样子,他道:“你到底是花还是草啊?”
我笑笑,道:“当然是花啦,那个也是一朵花。”我指着阿青道:“千山冰冻莲。”
小商贩立马瞧上阿青,赞同道:“这位,还真是一朵标志的冰山莲。”他转而小声地问我道:“你们俩是一对儿出来玩的吗?”
我道:“对呀。”
小贩马上一个大甩手,从他的货摊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他神秘道:“此品名为尽欢合,萃取合欢,并蒂莲,鸳鸯花,淫羊霍等多种植物精华,具有能够调节心率,呼吸以及行为开放度等功能,从精神层面唤起对爱的渴望与追求,使每朵花,每根草都能达到真善美的至高境界,是活络关系,拉近感情必备之良品,此为双向型产品,夜间使用效果更佳的噢!”
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着,把他怼我面前的小瓶推开道:“这,算……”话没说完,阿青揪起我的后衣领子就走,我倒提着步子边摆手,对那小贩道:“不用,不用…”
小贩喊道:“哎,这款不中意,我还有别的,激情型,温柔乡型…要不要看看,别走呀!”
再见吧,再见吧……
阿青道:“这种拦路抓人卖商品的小摊你也看,东西乱七八糟。”
我道:“人家热情嘛,做小本买卖也挺不容易的。”我换个话题接着道:“前面就是游朝表演的台子了,快点,好像要开始了!”
游朝表演,就是演戏吧,我也是左右听得点别人说,好像会有舞乐,杂耍什么的助兴节目,但正剧就是一群角色各异的演者表演故事。有歌功颂德感恩先祖的,有惩恶扬善赞美英雄的,还有就是花锦国历史上流传下来名人的风流轶事……
台子上的演员服饰精致,身姿灵活,连面具都对应着自身身份,各有各的特色,又有术法特效做表演加持,并且奏乐方面也毫不逊色。
好有看头!
我们站在人群靠外围的地方观戏,身边有个小女孩坐在她父亲的肩头上,像是第一次看台上的剧目,兴奋地不停地问着她爹问题。
小女孩的父亲就抓着女儿的腿,弯着的手臂正好出空挽着自己的妻子,边看也边耐心地回答女儿。
“爹爹,那个黑色衣服的人是大魔头吗?”
“对,她被人叫作曼陀罗的女儿,很坏很坏的。你看见那些穿白衣服倒在地上的人了吗?全都是被她害死的。”
“可爹爹,曼陀罗的女儿不应该是金色的吗?是好人吗?怎么会成大魔头啊?”
“因为那个时候金色曼陀罗还没有出生。”小女孩的娘回答道。
小女孩儿爹道:“那个时候,只有白色和黑色的。黑色曼陀罗这种花,寓意着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无间的复仇,疮痍的心灵,生的不归路……太多了,总之,是种种不幸的化身,连花香都不能闻。”
小女孩儿又问道:“黑色曼陀罗是怎么出生的呀?”
她爹道:“是有坏人用白色曼陀罗培养出来的。”
“那爹爹,那个大魔头,曼陀罗的女儿,是花精吗?”
她爹道:“好像不是。传说,她是一个别族的妖精,与黑色曼陀罗的花灵达成了邪恶的交易,出卖自己的灵魂,为它作恶,变成了一个很可怕的怪物。”
“哇,那个怪物被围住了!好多人要杀她了!爹爹,穿金色衣服后面还跟着四个人的,是堇夕神吗?”
“对,我们花锦国在剿灭曼陀罗女儿的时候,可是出了很大一份力的。”
她娘补充道:“那四个人,就是我们的四花神呀。”
“为什么那里还有许多黑衣服的人呢?”
她爹道:“是沌虚谷的夜妖族,他们与曼陀罗的女儿是一伙的,等下我们的祖先也会把他们给灭掉。”
“好呀好呀,打败大魔头!”小女孩笑起来拍手。
我看着台上扮演曼陀罗女儿的演者,前后左右的围追堵截让她有些难以喘息。她身上的黑衣渐渐暗成像带了血的黑红色,垮成黏流的残裳,只有少女面具上的那双眼仍然是纯正的黑,黑水玄潭,死寂,不起一点波澜。
我朝阿青道:“这戏演的太真了。”
阿青道:“你怕?”
“没有啦,只觉得那个被围着追的演者应该挺辛苦的。”我道。
突然那几个与她近身搏斗的人全身直冒黑气。被黑气控制住的演者们悬空漂浮,顶着没有表情的面具挣扎手脚,做出痛苦状。然后金光照耀在他们身上,身着金衣的堇夕神缓缓从他们身边落下,抽出早己扎破黑衣,贯穿曼陀罗女儿身体的树枝,杀死了曼陀罗的女儿。
那团瘦小的黑则以各类法器作背景,蜷缩在众人的脚边。
他们还挽了个花,来强调,这个邪恶的存在的确是被消灭了。
场下一片欢呼,都把我的耳朵震疼了,我大声对阿青道:“你还看吗?”
阿青道:“随你。”
“我们去别处再玩一会儿,好吗?”我问道。
“可以。”
台子附近还有一些手艺人在表演,也吸引了一些人看。我拉着阿青刚挤进一处,就听见那位表演的手艺人说:“这是最后一次,可要睁大眼睛看仔细了,大家先猜这枚穿孔的金瓣币会落到哪根线上!”
一人道:“第二根线。”他往手艺人摆在地上的第二个盘子里丢了九枚币。在场观看的人也纷纷都把自己的币投进了第二个盘子里。
我问旁边一个刚投完币的人道:“这是在干什么?”
他道:“看见那个被线穿着的金瓣币了吗?猜它会落在下面哪根横线上,如果猜中,投多少就能拿回原数的三倍呢。”
我又问道:“为什么大家都听那个人的?”
他道:“本来之前也没人听他的,可前面几次他次次都猜中,和他投一样的都赚了。唉,我就没猜准过一回,这次就信他。姑娘,你要投也投这个,这个人真的神。”
我掏出三枚币给阿青,示意让他投。阿青接过币,扫一眼手艺人挂金瓣币的板子,把币投进了只有一枚币的盘子里。
我有些不解地看向阿青,可他仍是一幅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淡定的很。
好的,开心就好,不心疼这几个钱。
阿青投选的是第三根线,然后那枚金瓣币真的就落在第三根线上。
手艺人收摊了,身边投错的人纷纷吸口凉气,有些埋怨的意思。那个最初带着大家投币的人笑笑道:“我也没办法,失手了,谁能次次都准呀。”
……
我拿着手上的九枚币问阿青道:“你怎么知道会落在第三根线上呢?”
阿青道:“因为第三个盘子里的钱最少。”
我还是没能弄的明白,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呀?跟我说一说嘛。”
我道:“说一说呗。”
阿青于是买了一根红色的长弹绳,和一个带孔的小铃铛。
我问他道:“你这是在干嘛?”
阿青道:“简单演示给你看。”
于是我们就找了处较安静的地方并肩坐下,阿青让我闭上眼睛,也不能偷看,他说他要先准备。
我闭眼道:“好了吗?”
阿青道:“好。”
他侧身偏向我,两只手握成手心向里相对的拳。阿青的四指轻倚在大拇指立起的一条直线上,这是他展示给我看的,当他拳心相对时,我就只能看见他的手背和大拇指。
他双手间拉出四条平行的红线来,三指夹着线空出小指,小铃铛就挂在第一根线上,他问我道:“你觉得铃铛能动吗?”
我伸出手指在那四根线上拨一拨,每根线都绷得紧紧的,我缩回手道:“应该不能吧。”
话音未落,小铃铛就倏然落在了第二根线上。
我张大眼睛道:“你没有用法术吧?”
阿青道:“没有。”
我把他的手扒拉翻过来看,铃铛的确是串在第二根线上。
阿青道:“这次你猜,会落在第几根线上?”
我道:“第…三根?”
只见铃铛在第三根线上滑了一下,马上又落到第四根。
反复试了几次,我没有一次猜对过。
阿青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第三个盘子吗?”
我道:“碰运气?”
阿青冷面,道:“因为操纵。”
我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那个刚开始的押币人,其实和那个表演艺人是一伙的。”
阿青道:“对。”
我接着道:“就是那个手艺人有暗号,把自己的绳子数提前告诉了那个押钱的人,所以之前那个人才能每次都猜得准。”
阿青摇头。
他把自己手上的绳子拆下来。原来这并不是一根完整的长绳,而是已经被截成两段的小绳,分别打结成两个圈,铃铛一直被系在一个绳圈里。
我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带着铃铛的绳圈,扯了扯,扯不动。我道:“它这是怎么落的呀,铃铛?”
阿青道:“很简单。”
他将穿有铃铛的小绳圈套在左右手的无名指上,将另一个绳圈套在两根食指上,撑出四根平行线,再把最底下的那根挂着小铃铛的线,用大拇指挑起,在新的排序中依次放进自己的食指中指无名指,握拳,两手心相对,就变成了我刚开始看到的样子。
小铃铛就招招摇摇地挂在第一根绳子上。
我道:“然后呢?”
阿青道:“松线。”
于是乎我就看着小铃铛一级一级地跳回第四根线的位置。
原来并不是铃铛在跳,而是穿着铃铛的那线的位置在变动。
我道:“哦,我懂了,是操纵!只不过我们投币的那次,不是押币人避开了手艺人告诉他的答案,不,他根本没有被告诉答案。而是手艺人在操纵的时候避开了投币人给的答案,然后选择了币最少的那个盘子所代表的绳子。”
阿青点头,补充道:“之前押币人能够每次都准,是因为那个手艺人就是按照他的答案来决定金瓣币落下的位置。而最后一次,信任积累足够,跟风的人足够多,所以他避开这个答案,用最少的损失来获得最大的利益。”
我表示完全赞同,道:“阿青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好聪明呀!之前我还急呢,你怎么投那个最少的?”
阿青道:“不难。”
我佩服地朝他作个揖,还变个怪腔调道:“以后要向我们的聪明顶顶的阿青学习~”
再一抬头,一片轻盈的雪从我眼前落下。
“下雪啦?”
我仰起头,许多的小雪花正映着花灯的光,慢悠悠地从夜空中落下。
阿青道:“回去吧,没带伞。”
我接一片雪花在手心里瞧,道:“你们北廷的雪,一定很大吧?”
阿青道:“与这种雪比,是大些。”
手心里的小雪花渐渐融化成水,我道:“走啦。”
在一段路上,我瞥见道路旁边一棵半人高的腊梅树上系了特别多红色的绳结,有的还挂了小吊牌,与枝间黄瓣的罄口小花互相衬托,十分好看。
我对阿青道:“刚刚的红绳和小铃铛还在不在?”
阿青道:“在,干嘛?”
我道:“拿出来一下嘛。”
走到树前,我把那个带有小铃铛的红绳圈给了阿青,又拂拂微积的雪,用手中的小绳圈在枝上打了个蝴蝶绳结。我对阿青道:“你也打一个吧,雪我都给你扫干净了,系在一起。”
那个带着铃铛的绳圈就在阿青手中慢慢变成了一个红色的蝴蝶绳结,尾巴处还留了个小铃铛。
我很满意地左右瞧瞧它们,然后拂下刚落在头上和身上的雪,对阿青道:“雪下大了,我们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