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入莳域(十)
我摇摇手中的红牌,寻思着这上面给的情缘解语到底准不准。
原来元杳的心上人,是女王陛下的亲弟弟,时矣。但荷举说,他早在八百年前那场大乱中就死了的。为什么元杳的解语会说她的情缘最后能达成失而复得的圆满呢?
复活?不可能吧,听说当时国葬的时候,水越主和时矣都只有衣冠冢,难道是,弟弟的情缘由姐姐来续?
我把这个可怕的想法压回心里,走到文参阁前,一脚跨进去,却没寻到元杳的人。
文参阁的副史官转告我,元杳被人召去了,让我过会儿再来。
我问道:“请问一下,元杳是被女王陛下召去的吗?”
副史官道:“不是的,元主史官是被丹唐夫人召去了。”
我问道:“丹唐夫人,是谁呀?”
副史官道:“八甲子应当见过,就是昨天晚宴上女王陛下近座的那位老夫人。”
“啊。”我道,有种不好的感觉,但文参阁的其他史官还要工作,我也不好长留,只能回去乖乖等。
我回到原来的房间时,看见阿青身边多了一瓶昙花,和店里的那瓶很相像。
我问他道:“你回过店里了?”
阿青道:“不,是我让他们送过来的。”
我看着桌上发焉的昙花,幽幽道:“就算是受过金色曼陀罗祝福的,也不能保证常盛不败呀。”
阿青看向我。
我忙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患得患失,我们什么时候回店里?”
阿青道:“先去昙兴阁。”
我道:“南星翁应该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吧,还是明天就走吗?”
“是。”
“这么着急着走啊……”我嘟囔道,之后便随着阿青一起到了昙兴阁。
他们祖孙俩在屋里谈谈心什么的,我一闲散人,就在昙兴阁里游荡,走走停停,我走到了一处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的花园。
这里以前种的是什么花呢?
我走近抚抚萎败的花枝。
四周突然暗下来,入夜了?我逛了这么久吗……原本我手中僵硬的枝叶突然柔软伸展,向上生长,一下子长得比我还高,条垂的叶片中生出倒钩的花苞,刹那间绽放,朵朵,皎洁光彩。
月下美人,昙…
咦,我终于不是辣手摧花了吗?
我有些惊喜地赏着花,忽然发现阿青出现在我身边,我道:“阿青,你们怎么说了这么久,天都快黑了。”
阿青道:“抬头看清楚。”
我抬头看,原来不是真的天黑,而是有一层不显眼的黑膜盖在了头顶上,挡住天光,所以才看上去像天黑了。
我问阿青道:“这是?”
“我母妃的花园。”
我道:“真美。”
这应该是用灵力还原出来的吧,一切都美得这么不真切,不是夜,却胜似在夜中。月会摇下些细碎花影,铺一层软霜,让人恍若行走在藻荇交横的水中,花蕴聚着月色柔和,缱绻而歌。
阿青道:“这个给你。”他手中的盒子里装有一对璀璨夺目的耳珰子,眼熟得很。
我有些吃惊,道:“你赎回来了?”
“是。”
我接过那对耳珰子,道:“说过我做东的…不过,谢谢你啦。”
阿青道:“不用谢。”
我同着他走几步,对他道:“阿青,那番话…我是真的见过你母妃。水越主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快昏过去,你父君答应着说,要带她回家的,原来是把你母妃带去了北廷。很抱歉,我没有拦住他。”
阿青道:“你想得太复杂。”
我跟着他,问道:“是吗?”
“没那么多两情相悦的长久,当时真心,那时真心而已。”阿青看着我,眼眸深邃道:“有些东西能抢过来,就不用等。”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问道:“这也是你的看法吗?会用这种方法,去得到?”
“不。”
阿青道:“我不娶。”
“哈哈哈,不娶…没个人陪着,不会太寂寞呢?”我尬笑道。我特别希望他刚才只是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并不会。”
我敲一下他的肩,道:“小孩子说的话一般都不能信呢,哈哈哈,我年纪这么大了还在努力,你不能这么早就放弃呀…”
“不娶。”阿青道,他的语气寡淡如水。
“哦,”我道,“那我们快点走吧。”
我说完,低头快步走,走出了花园里的这场夜,才发现外面原来天光朗朗。
唉,我在心里叹口气。
阿青他爹真是糟,把这么好生生的一个男娃子竟然整成不婚,好浪费呀。
我心下一阵难受。
那么这一路走下来,全都是我一个人在自欺自演吗?还是在惩罚我,从一开始接近他就动机不纯?或者,他向我示好,只是纯粹想让我开开心心跟他去北廷解毒吗?
这是哪跟哪的事啊?转蓬草说得对,阿青的心里有一个大黑洞,我被阻隔在外,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为什么要陪他走这一路,我还答应换了自己的体质?还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也有一点喜欢我?为什么,我要这么在意他娶不娶的问题呢?
我好像,比自己所认为的,要更喜欢阿青一点。
算了,人家都说不娶了,那么肯定认真,我还是别白费力气。
但是,小孩子跟你说,今天不想吃饭,可只要上了桌,还是会动筷子扒两口的!
阿青不是小孩子……
我回头望一眼他,他的面色与平常无异,看来真是我多想了。我一跺脚凑他面前道:“我,我…”
既然一切希望都已经没有了,还不如直接就——我大声对他道:“我,我们拜个把子吧!”
阿青:“……”
当然再正常不过的,我被拒绝了。
我在他背后哼哼道:“做兄弟也不行,北廷三皇子真是架子大呢。”
阿青道:“也?你还想过什么?”
我也似放开了自己般,道:“想过吃天鹅肉呗。”见他又不理我了,我道:“你现在也无事,就教我传音术吧,还有那个一花一世界,这样,我回别水泽的时候就能好好炫上一段日子呢。”
“出了这入莳域,离岩芜境就不远啦,到了岩芜境,你的灵力就回来啦,你恢复了,我的任务完成,我就该回家啦,一分开,你就有一段时间见不到我啦……”
阿青道:“安静点。”
我道:“你如果肯教我的话,我就安静点。”
“好。”
我转他身前,眼里闪烁着发自内心的求知的渴望,对他道:“要手把手地教。”
阿青:“……”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自己太笨,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是怎么回事?这个手要这么拐,心里还要念几句话,脑袋里还要冥想?一直折腾到快中午,我对阿青道:“不了,不了,我不学了。”
阿青道:“半途而废吗?”
我心里默默哀嚎,只差倒在地上,我道:“哪有途?我都没入门…你教的,和我所熟悉的,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法术体系好不好,这么短的时间,我真的连个门都没摸到…”
阿青道:“不学?”
我纠结着,还是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啊——你们那边的东西,好复杂啊!用一种能力还要有这么多条条框框,比我们累多了!”
阿青道:“除天生的仙胎灵骨,北廷的神仙最早都是从凡人修炼起,没有你们这种天生自然的能力,法术都是后天练成,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随心所欲。”
我点点头道:“下,下次再练吧。”
午时过后,我终于把花花还给了元杳,但是元杳整个的状态,像是比昨天还要差呢。
房间里就只有我和元杳两个人,我道:“元杳,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或为难的事,可以和我说的,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没事的,荒姑娘,我只是…”元杳话未说完,她一下子像是伤神过度快要晕倒了,我赶紧扶她坐下道:“元杳,你没事吧?!”
“我…”元杳忍不住眼泪了,她道:“我不该送女王陛下风筝,我不该去翻看秘档里的文书……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真的,对时矣的死因有疑,耿耿于怀!八百年前那场国乱很惨烈我知道,可是…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对不起,荒姑娘,我利用了你。”元杳看着我道:“早在你进王宫之前,风筝已经买好的。但是,想要提醒女王陛下,就只能是用时矣以前最喜欢的那种风筝。时矣留的是衣冠冢,连莳花钟都说…我的情缘可能失而复得,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再重新再查一查呢?他究竟去了哪里?时矣他没有死!”
我抚抚元杳道:“我陪你一起去女王陛下那儿说吧,如果有人拦你,我就打开他们。”
元杳摇头道:“没办法的,我偷查秘档文书的事,被丹唐夫人发现了……现在我已经不是文参阁的主史官,史官笔也被没收,我明天…就会被调遣出王宫,永远都没法回来…永远都没法,再去王陵看时矣了……”
我问元杳道:“你真的认定,时矣他没有死吗?”
元杳道:“我不知道,可是我感觉,他并没有离开我,有时,他就站在我面前,可一眨眼却不见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病了,但是我真的好像就看见过他…”
“那女王陛下有没有向你说起过什么啊?比如她昨天来你这儿喝茶,还有风筝,她没有一点感触吗?”
元杳道:“女王陛下,经过那次战乱,受了很重的伤,不仅容貌烧伤全毁,连话也说不出了……”
“那她能听见吗?手还能写字吗?”
元杳向我点点头。
我拿起她的帕子替她擦擦眼泪,道:“那我今天晚上帮你去问,只不过,不论结果是什么,就算远在王宫之外,也要让自己过得好好的。”
元杳道:“嗯,谢谢你,荒落…”
入夜,我向阿青要回了自己的妖灵之力,正打算出门,阿青拦着我,道:“你真的只是去找元杳?”
我道:“当然啦,毕竟这么不好的事,我放心不下她的。”
“明日启程,不要生事。”
我道:“知道啦。”
在元杳的帮助下,我偷偷摸摸地混进女王陛下的寝宫,藏在床边上。柜子桌子有疑点的都会被人多看几眼,但没人敢往女王陛下的床看吧,我真聪明。
接着,我就看见女王陛下进来了。侍女们为女王陛下睡前梳洗,她一直都带着脸上的面具。
女王陛下毕竟也只是一个女子,看来毁容带给她的伤害挺大的。
我要下毒迷晕她吗?这醒不了又带不走的,要是被察觉,就犯了死罪,现在还在人家王宫里呢。还是等她走过来,准备就寝的时候我再行动。
我看着女王陛下脱去自己的外袍,只是,我仔细地打量着女王的身材,这胸…难道是为了象征天下太平吗?
晚宴上见女王陛下正装时,只觉得华贵威仪,但现在看起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这明明是一个男的呀!
有人冒充女王陛下!!
是…时矣吗?他真没死!可他作为女王陛下的亲弟弟,可以直接继承王位的,干嘛要假扮他姐姐?或者,其他人来冒充女王陛下!会是谁呀?事情一下子麻烦起来。
我做好房间消音的准备工作,从床边冲出去一招锁住那个男人,道:“你不是女王陛下,你究竟是谁?”
那个男人稍微一愕,却镇静道:“八甲子,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了。”我回着他的话,顶着他的反抗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面具,然后我就呆住了——
“时矣?!!”
我再凑近点看,之前元杳有给过我看过时矣的画像,眼前这人万真万确就是时矣。
我卸去时矣身上的黑雾锁,想不明白道:“你为什么要假扮你姐姐啊?”话音未落,我就被他给控制住,我立刻道:“你别误会!我不行凶,我只是代元杳来问你的!”
时矣从我手中拿过面具,重新披好衣服,他道:“元杳让你来问什么?
我挣不开束缚在身上的叶叶藤藤,对他道:“你能先解开这些让我好好说吗?”
时矣问道:“元杳让你问什么?
“你就不能先放了我?”
时矣肃然道:“不能。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就没有再向外人开口的机会。”
我这是,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
我问他道:“你要杀我吗?”
条条窜生的刺棘藤叶没过我的眼帘,我听见时矣道:“你将永远失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