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互相坦白
他本以为最糟糕的莫过于人生浑噩,事事荒唐,而更坏的是,他重新寻到的期许,也许就是一个所谓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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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撵过金黄橙红的叶子,风声刮着耳膜,隔着头盔显得沉闷却强势在糅杂声中脱颖而出。
摩托轧在墙根,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因为有些年头,而缺着小块,有浅浅的小水洼。
再次叩响门,阿婆先是欢喜,下句便是问:“渝欢怎么没来啊?”
“她在上课。”
“哎呦!你怎么又逃课了!”
阿婆一边絮叨着,一边又在前面走。
“昨天哪,芸芸带着外孙女回来看我了,陪我吃了顿饭,又喊我去和他们一起住,我不愿意,离开这儿啊,我就觉得没活头了。”她说着最近的事,想一出是一出,又说:“今天一大早,花狸就不见了,它最近玩野了,总不知道回家。”
林肆看着这复古的宅院,想起十年后,这里也是这幅模样,她那时候身体大不如前,他请了务工来照顾她,想来也是到了寿终正寝的地步,整天神神叨叨的。
“花狸还发病吗?”
“什么发病啊!”阿婆不满他这样说花狸,“后来就再也没有过那样的事了,还是乖乖得咧!”
他放了心,把倒在地上的扫帚竖在石榴树旁。
“阿肆啊,阿英走这么久了,你不能总受她的影响。”
他伸手摘了片叶子,又一点点撕掉:“嗯,早就不记得了。”
阿英是林肆的奶奶,所有人都想只有林肆这个孙子在身边长大,她对他一定是顶顶宠爱的,想尽办法让他活的开心自在。
实则不然,他每天听到的最多的话便是:“阿肆,你不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就要多努力,好好学习,乖一点,他们才会喜欢你。将来我走了也放心。”
他整天生活在这种氛围中,耳濡目染,每天除了装乖,就是努力考第一,得奖项。
林耀钦和文清丽的一句夸奖,阮英就会开心一整天;他反而体会不到半分愉悦,只觉得生活压抑。
他成功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同龄人放肆大笑,过青春期该有的生活,他只有沉默,接受,日复一日。
而每当按捺不住心里的叛逆时,阮英就会说:“我日子不久了,顾不到你长大,你该为自己打下基础。”
后来阮英与世长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赶到医院时,林耀钦怒声道:“整天就知道学习,考个第一有什么用?你奶奶得病你知道吗?她把你照顾大,连去世你都没有陪在她身边!”
文清丽扯着林耀钦,也生气:“你和一个孩子说这个做什么?妈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你身为儿子不也是最后才知道吗?”
后面两人吵了什么林肆再也听不到了,他消失了三天三夜,在林家报警后,周鹤岐在家门口看到他。
后来周鹤岐再回忆那天的场景,就像朦胧繁忙的夏夜里,萤火成群在森林成家,他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在路茫茫的空旷天地,连家都不知道怎么回。
阮英下葬那天他方才回家,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至此也变得罕言寡语。
后来再回到学校,林肆彻底开始青春叛逆期,爱玩、爱疯、打架逃课上网泡吧无一不做,他的那些过去,就当是死了。
就像没人记得,也没人在乎。
阿婆剥了一个石榴塞到林肆手里:“今年刚结的石榴,甜得很,你多带走一些,回去给渝欢和小歧他们尝尝。”
他抠出一颗红溜溜的石榴籽,却没有往嘴里塞,莹亮的红,像她的微笑唇。
他想,简渝欢嫁给他这件事,他唯一过不去的,不过是自己被迫安排。
他的人生浑浑噩噩,婚姻也荒唐至极。
“阿婆,您活这么久,觉得最让你开心的事是什么?”
“太多了。”她眯眼笑,牙口不太利索还捏着石榴籽往嘴里塞:“我家老头子走后,我回忆起来和他的日子呀,都是开心的。”
他正欲再开口,花狸又迈着性感的猫步轻盈过来,跃到石榴树杈又跳到阿婆的腿上。
“花狸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这是见阿肆来了。”
花狸回头,棕色的竖瞳幽静发着亮,悠悠望着他,林肆还没来得及品这一丝诡异,它便倏地跳到地上,咧牙呲嘴:“喵——”
浑身毛发耸立,厉声喊起来,同那天见到简渝欢的场景神似。
阿婆惊得站起身:“花狸,你这又是怎么了?阿肆你都不认识了吗?”
林肆眸光越来越沉,像幽谭落入石子,陷入漩涡,不带涟漪。
花狸像是被他吓到,喵呜着埋进阿婆的怀里。
“花狸乖,花狸乖。”她不断安慰着怀里的小东西,仰头时,林肆已然转身向外走去:“阿婆,我下次再来看你!”
风迷离光幕,他大踏步迈入不可置信的真相。
不是花狸有问题。
是她有问题。
是他们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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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肆,你干什么去了?”简渝欢刚抬头就见他风尘仆仆过来,神色不明地望着她。
“怎么了?”
“跟我出来。”
两人走后,秋雨棉同周鹤岐相觑:“林肆那样子看起来好凶啊,让我感觉渝欢要被他打了一样。”
“怎么可能。”
“我们偷偷跟过去看看。”
“小情侣谈恋爱有什么好看的。”
“切。”她站起来:“我自己去。”
周鹤岐叫她两声,还是站起来跟着去了。
中午亦犯困,也是人最疲软的时候,校园里的人最少。
林肆深邃的目光如炬。
她今天心神不宁一上午,如今他又这么反常,一些坏情绪无端升上来,她回视回去,眼里的光影细碎。
林肆把纸条拿出摊开了给她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定睛一看,微愣,无数影像闪过,秒瞬忆起自己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
她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他下句话轰击下来:“储藏室是指婚姻。”
肯定句。
他知道了,对,那本《傲慢与偏见》。
“林肆…我可以解释。”
她头皮发麻地顶着他灼灼的目光,“我只是憧憬一段好的婚姻,比达西和伊丽莎白更好的婚姻。”
林肆把纸条收回去。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花狸,他或许就真的信了她的说辞。
但是她也是从十年后回来的又怎么样?两人已经结婚了,这样不是更好吗?
他只是受不了,她到底是真喜欢他,还是只是把他当做“储藏室”。
——“如果让你选择一个结婚对象,你会找什么样的?”
他知道未来的她为什么嫁给他,而那天问时,也只是想知道,现在的她的答案,纯洁、又单纯的答案。
——“找你这样的。”
现在想来挺讽刺的,他以为的单纯为爱而答的说辞,也含着其他东西。
她其实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好的储藏室'。
而不是爱情。
像后来的她选择他那样。
真踏马矫情。
他林肆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矫情过。
林肆的沉默让她心里莫名发虚,心想,要不告诉他吧,和他说自己是十年后回来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先问了。
又紧接着:“逗我好玩吗?”
“什么?”她茫然抬头。
“亲眼看我从上面摔下来,看我因为你的聪明才智而被耍的团团转,看我因为误会你喜欢我而做的那些傻逼事,自认为浪漫的说出一些话。”他顿住,眼里是吞噬一切的黑:“好玩吗?”
“我没想过故意逗你。”
林肆视线下垂,光打下鼠灰色的阴影:“我帮你解释那句话。”
“你有过一个好的储藏室,所以才想拥有更好的。”他声音很低,低到明明这里只有两个人,也怕别人听到一样:“而那一个你目前认为还不错的,是我,是我们,十年后的婚姻。”
简渝欢瞳孔剧缩,那些淡漠的理智和清醒被一寸寸打破,又一寸寸剥丝抽茧。
她终于再次体会到了震惊和不知所措。
“你也是——”
“对,我也是。”这一刻,他的眼神如同那场婚礼的主人,对待她就是一个婚姻的合作者,一个并不会得到浪漫的新娘。
她竟在这一刻还能语调平稳地问:“你是和我一起回来的吗?”
“不是,那天从阿婆家回来之后。”
怪不得…
不远拐角处,秋雨棉贴着墙壁:“什么储藏室,什么逗…听不太清,不过林肆好像生气了,表情这么隆重。”
周鹤岐推搡:“你让开,让我来,小短腿。”
“你是腿长又不是顺风耳!”
“我们去那边,那离得近,肯定能听见。”
“小心点儿啊,别被发现了。”
再次偷偷摸摸过去时,这次真切听清了两人的对话。
“简渝欢,你喜欢我吗?”
“我——”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句话,对上他深谭般的瞳孔,到嘴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那你要控制好了,不小心动心了我可不负责。”
——“放心。”
他现在是林肆。
是那个新婚之夜警告她,不可以动心的林肆。
她垂眼,掩去眼底翻滚而来的情绪:“不喜欢。”
听墙角的两人双双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