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不可思议
赵佶语罢,转身离开,一抹温柔蕴生于他颀长的背影上。
小叶榕树枝丫上积久了的厚重的雪,这一刻堪堪的将树杈折断,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
向茹默目送佶郡王颀长的背影款步移出了一进庭院,大门倏然关闭的一瞬,佶郡王的身影便被锁到了门的另外一面,看得不见了。
向茹默骤然间心下有一丝的抽疼,原本以为可以止水的心灵,却是不了然所示为何,竟是掀起了层层清波,泛起了点点涟漪。
是陪伴了自己月余的佶郡王离开了,自己心下不舍?亦或是还未曾表达对于他冒了性命之虞千里找得盐工来的这份恩情与悸动表达感激?
阳光漫洒下来,蕴得向茹默头顶上斜插的清浅的蓝色的绿松石愈加醒目,木研看着向茹默清丽挺秀的背影,凄婉一叹,我们小姐毕竟是个只有金钗之年的女孩子,现下里就要开始一个人承受着整个外府凿盐井的重压。
木研不是个喜流泪的人,可每每念及小姐,便会心疼不已,遂就不自觉的欲要有泪迎睫,以后我们小姐不知道还要面对些什么呢,但不管怎样,只要有我木研的生命在,我边都会不离左右,始终陪伴。
想到了这一层,木研心中好过了许多,深情不及久伴,厚爱无需多言,从自己被小姐救起的那一日起,自己同小姐深深的缘分便是注定了这般,感谢那个岁月让我认识了你,念及此,木研不由得欣慰一笑,明灿若霞。
向茹默紧抿的嘴唇半晌才松下来,佶郡王走了,那么就我向茹默一个人带队出发。
脊背挺得直直的,秀美而卓立,缓缓的,一字一顿,声音虽清朗,却掷地有声:“出发!”
众盐工齐声:“哦!”言辞恳切,声振屋瓦,绕是只有一个字,却仿似一首和旋的乐曲,和着轻缓的风与漫扬的雪,久久盘绕环恒于苍穹之下。
一众盐工按分好的组别,将堆放于地面上的钻头、钻机扛好于肩头,“嘿哟!嘿哟!”的发力之音不绝于耳。
齐整划一的盐工队伍,在郑逢时的带领之下,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沧澜谷底的方向涌涌向前而进,身后留下了一串齐整划一的号子声:
“向前!
向前
勇往而直前!
任由千帆过尽,
百浪来袭!
呦嘿!
呦嘿!
呦嘿呵!”
待得行将了小半个时辰,终是到达了沧澜谷底,向茹默带着一众人,于大青石旁边将脚步停将了下来。
被踩踏得实诚了的谷底积雪,如同一块漫无边际的毡毯,沿着迤逦的谷底,长长的蜿蜒开去。
一众盐工将工具放得停当,纷纷拿将起来昨夜里郑家两兄弟赶黑送过来的大的芭茅秆扫帚,与六。合铁冰雪铲。
众人铲雪除冰,又将铲除下来的积雪块运送至已经冻得实诚的沧澜江面之上,人多力量大,这话尤其是这一群以出力为著称的曾经的盐巴贩子身上,简直如虎添翼。
冰封的雪地很快的便被扫除了出去,露出了褐棕色夹杂了赭色的土地本色,于这银装素白之天地里,这一方土地本色堪堪显得灼烈而亲切。
如此这般端的,使得向茹默于曾经的凿井场面里泛出联翩浮想。
大青石两侧现下都是露出了土地的本色来,土地固有的厚重的踏实感朝着人扑面般阵阵来袭,无来由的使得人热血澎湃,心绪汹涌。
向茹默端立于大青石之上,泛着碧光的这一方青台光洁而又剔透,向茹默的身影映立于此,从脚下的这一方,又堪堪的幻化出了另一个晶莹剔透的自己来,如玉石铸就成此般。
若说从出生便就带了使命而来,那么算下来到此时便就是堪堪等了十二年,而现下里就不用再等了,马上就要开始凿盐井了,向茹默慷慨激悦之心溢于言表。
太阳的光芒映在向茹默一张粉嫩的俏脸上,莹莹闪着瓷娃娃般的光泽,气度中又是母性的光辉,两种形容糅合在一起,让人视之如欣赏一幅亘古绝伦的画。
一众盐工早已准备停当,能看到的是他们等待着这一时刻,看不到的是背后里他们苦心竭力熬守了的那如斯光年,他们这一刻,堪堪的就待得了这一声令下了。
笑容于向茹默精巧的面庞上流光溢彩,抬起的手肘堪堪的向下一挥,清音朗声道:
“开始!”
按照之前向茹默在外府上画将好的图纸,郑逢时、周宽各带了一队人,于大青石一侧两端间距七丈远的地界开动第一铲,绕在郑逢时钻机上面的赭色绸帛,鼓鼓的迎风而动,吹将起来似满江潮升。
郑逢时与郑逢笕两兄弟是为一组,现下里便就合力把将着钻头的机杆处,两个人憨直的声音一起低吟:
“一二三,
起开来呦!
呦呵!
噻噻呦嘞!
呵!嘿!”
强劲有力的臂弯共同用力,动作齐整划一,似合而为一,堪堪直直的朝了地面上看好的一处结点,生生的用力往下一舂。
脚下的这块土地不曾有任何的变化,就如同刚刚那重重的一舂不是对了它。
郑家两兄弟喊了号子,合力抡起尾部尖刻如削的钻头,又是堪堪的一下重舂,这一次,加了力量,震得百斤余重的六。合铁制钻机都是嗡声作响,于这沧澜谷底久久回荡。
一舂,又一舂,堪堪的连着舂下去了十几次,几十次。
郑家两兄弟于这所有的盐工当中,算是最为生龙活虎的年纪,而力气更可堪为所有盐工之中最为有力量的。
可饶是如此,两个人的手臂毕竟只是血肉铸就的,被这钻机压下来的舂力而震动得一阵不堪承受的麻痒,接着便是久久都未将平息下去的阵痛,现下好似欲要断裂般痛楚。
而褐棕色夹杂了赭色的土地上面只是点点的泛出了一颗枣大的白茬来,不细瞧了,还都是不甚分明。
兄弟二人对而视之,这一方土地竟是如此的实诚,这么大的力道下去,却是收效甚微。
向茹默一直默默的注视着两兄弟的动作,力道用度堪称完美,按《盐论解语》上的分析,这种力度用将下去,以沧澜谷底这一方土地的承重力量,下舂不出十下,无论怎样,也必会出现一个寸长的坑出来的。
周宽神色凝重,带了一个年级稍长的队友,出得列队来,思榷着对向茹默道:“三姐儿啊,会不会是器械的问题,钻头不行,我们用钻机试试若何?”
向茹默仔细觑了地面上那一处几乎瞧之不见的星点白茬,回想着,据先祖向乾于《盐论解语》上原叙所载,钻头与钻机二者,开凿第一步是以钻头为主,前者劲冲,适开凿,而后者劲缓,适直铲。
向茹默思忖着,拿捏着,竹简书中所载毕竟经年流逝,而时隔久远,这般不可,便就试将下那般,半晌才开口,对周宽正色道:“你们可以试将一下。”
“好嘞!”周宽重重应了声,同队友一齐扛了六。合铁钻机,堪堪立到了郑家两兄弟刚刚立到的位置。
一众盐工眼光灼灼,全部都朝将着这一方向而视,汇聚起的光芒蜿蜒成河,直冲向茹默内心柔软处之最柔软的一处,点燃了心头的一处明灯,照亮了前方或许蜿蜒曲折的路。
片小叶榕树枝丫上堆积的雪,被阳光蕴得出更多盈盈的光泽来,亮亮的耀目。
周宽和那个年纪稍长唤作邸顺的大哥,两个人齐齐拿着七尺长,重达白余斤的青杠木把手与六。合铁制机身相接的钻机,两人四目均是对了刚刚郑家两兄弟舂过的地方细细瞧着,心下也是不由的泛出几分思榷来。
何故而的用钻头就是凿之不下去呢?希望用了钻机便是可以的,面上神色凝重,屏住呼吸,静了气息,两个人互看了一眼,惯常都静幽幽的沧澜谷底,这一刻之下,人声鼎沸顿显,大同时与对方颔首,遂便就低声喊了号子,配合默契:
“一二三,
起开来呦!
呦呵!
噻噻呦嘞!
呵!
嘿!”
两个大男人四只手共同持着达百余斤重的青杠木钻机,面色沉重而冷静,随着阵阵低沉的号子尾音着落,一众盐工都是跟着情不自禁的一齐振臂高呼,为他们打气,就连向茹默都从内心里油然而生出了悸动,不由自己的同众盐工一齐高喊着盐工号子:
“一二三,
起开来呦!
呦呵!
噻噻呦嘞!
嘿!
呵!”
齐整划一的声音,节奏感分明而鲜活,慷锵有力,震颤屋瓦,枝丫上堆积的雪,扑簌簌下落,光芒闪耀。
谷底清风大盛,拂得周宽与邸顺的鬓间发丝迎着风吹拂的方向缓缓漾漾而动。
二人合力,稳稳的将手中拿的钻机用了共同的力道,堪堪的朝着下方舂去。
一下、两下、三下。
碧青泛着莹莹光泽的大青石上,向茹默迎风而立,衣袂迎风翻飞,脊背端直,身姿款款亭亭。
大青石的周围,围了一众着青布棉夹袄,棉裤,外披白绒羊毛坎肩,足下蹬兽皮制的深褐色草鞮的这许多盐工。
远观于此,这端的,堪堪的若众星捧月,更甚百鸟朝凤,这些人现下里,面部的朝向只有一个方位,那就是周宽与邸顺手中持的那一个长而大的钻机。
向茹默的一双明眸,紧盯了周宽与邸顺手中握着的钻机与地面的冲击点。
周宽与邸顺全力配合,心神大盛,两人手中使出的力道,感觉同舂砸到地面上的力道极其的不符,就仿似手中使下去的这个力道又沿着青杠木于六。合铁又生生的传回到了手中,地皮上面却是连丁点的白茬都不曾有了。
周宽同邸顺目光交流,忍住手臂上阵阵的酸麻,更甚的加大了原本就使了很大的力道,一下一下这般舂下去。
向茹默的一双明眸始终不错眼珠的盯了看着,随着一下下的凿将下去,心底里一点点的泛出了愈加多的不可思议。
向茹默神思凝榷,忍不住将大青石两侧的位置瞧了又瞧,冲了大青石里侧的那片小叶榕树林子比了又比,嫩粉的嘴唇紧抿着,位置没错的,就是这里。
光阴倏然,枝丫之上的雪被清风拂过,不经意间飘散而下,将光洁蕴了层层碧波的大青石上覆了一层薄似轻纱漫帐的青雪。
这一下子凿将下去,地皮上堪堪的出了一道撕裂般白茬,小到也唯有他们两个这近距离的可以看将得到,却就只是这一小道白色的裂茬,让两个人心下为之一振,只是地皮这么一小点的反应,还不忙要炫耀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