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觉醒
三个人走得并不快。
虽然苏铎说了除非水上悠遭受致命危险他不会出手,但是多少还是要给予一些照顾,出发点不论,她有勇气走出安全屋本身就值得赞赏。
而且苏铎和哈雅观察周围的情况防备从暗处出现的丧尸,虽然他们的感知都不算低,但是仍然需要依靠视觉作为主要的观察方式;另一方面则是要仔细搜索何玉楼可能存在过的痕迹,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何玉楼是否在迷蒙状态中正向着安全屋摸索。
水上悠双手握着枪走在了三人小队的最前面,苏铎和哈雅并肩。
沉默中,哈雅率先开口:“你觉得方锐的推理怎么样?”
苏铎道:“毫无破绽,非常合理。”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出来?”
苏铎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到:“我心中住着一个魔鬼。”
人就是这样,对于和自己比较亲近的人往往难以打开心扉,而对于陌生人却往往可以倾诉自己的内心,而在苏铎心中哈雅只是一个临时的合作者,主神空间太大,轮回者太多,此次任务之后二者并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可以放心吐露自己的秘密。
“这个魔鬼强大、冷酷、理智,从不犯错。”
“他的出现,曾经拯救过我的性命,但也让我背负上了无法偿还的愧疚,他可以救我,但是会害死我身边的人。”
“我恐惧他。”
“但是有些时候我又不得不依靠他的力量,而最近,我召唤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的内心在发生变化。”
“我不想变成魔鬼,魔鬼要做什么,我便不做什么。”
哈雅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是这样做,有可能会害死很多人,包括你自己。”
“呵……”
苏铎忽然苦笑一声,慨然长叹:“我知道……可是,我该则么办?我知道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可是我真的能够掌控他吗?如果我有一天习惯了这种力量,我害怕我会沉溺其中,他让我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只有冰冷冷的利益和价值,他人的生与死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负罪感是我知道我还在活着的明证,如果真的变成了那种冷静的疯子,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哈雅一针见血地说到:“但是你需要他的力量,你无法否认,今天的两场战斗如果不是他的发挥,这种程度的队伍必然会减员严重。尤其是第二场战斗,我看得出来,要不是你动用了他的力量,恐怕早已经死在那一发排击贝上了。”
水上悠也隐约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但是她没有回头,只是稍稍放慢了脚步,对于苏铎这个人,她除了认同之外还感受到了一定的恐惧。
苏铎的笑容充满苦涩,他知道哈雅说的是事实,实际上对于这种力量的运用他已经开始熟练起来,但是性格上的潜移默化却从未停止。
比如今天的第一场遭遇,他自己表现得……太过果断了,哪怕对方都只是学生,这种毫不怜悯的杀戮也让他心中的警惕蔓延滋长。
哪怕是没有动用那种力量,他也丝毫没有怜悯和多余的情绪,他从前并不是这样,自从今天——不,应该说自从沉船事件开始,他便已经逐渐拥有了这种特质,只是随着对于那力量的依赖性应用逐渐变得明显。
只听哈雅继续说到:“你应该了解,那力量其实就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你必须承认它,面对它,至于之后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苏铎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是的,那就是他本身,或者他的黑暗一面,潜藏在水面之下的怪物,那个被二十年平静、空虚而糜烂的生活所掩盖的真实的他自己。
他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他并不想承认而已。
今天哈雅点破了这一点,让他再没有逃避的借口。
苏铎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而空洞,那冷酷的意志甚至一旁的哈雅都感受到了一丝透骨的凉意。
这一刻,他看到了一个只有四岁的小男孩,他哭红了双眼,双手伸过铁栏之间的缝隙向远方哀求。
不,那并不是远方,那孩子的手距离那片裙摆不过一寸,可是却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一对男女决绝地离开,没有留下半句话。
四岁的孩子很多并不记事,这些记忆很容易便被淹没在时光的长河中。
但苏铎是个早慧的孩子,他那时候已经能够清楚地记起一些事情,比如这次抛弃。
有些记忆会沉淀成河里的泥沙消失无踪,但另一些记忆会变成河中的暗礁,它们并不显露峥嵘,却在暗地里改变着一切。
在那冷酷的双眸下,藏着的便是这样的记忆,他自以为早已遗忘,却全然已经被刻进灵魂深处的记忆。
就是在那一刻,一个四岁的男孩忽然就理解了两个词:绝望,抛弃。
同时他也开始抱有一种特质:怀疑。
自那时起,他心中便已然孕育了恨意,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要成为和那两个一样的人。
六岁,有一对夫妻来福利院领养孩子,苏铎那时候已经很聪明,但是却装作一副惹人厌恶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已然在惧怕家庭,惧怕抛弃。
他不想再被抛弃,不想再体验那种绝望和羞辱。
为了避免可能到来的结果,干脆避免一切可能的发生。
他怀疑着一切,不会对任何存在抱有信任。
如果有一个温暖的环境,或许可以化解这一块坚冰,然而福利院里除了一个顽固而腐朽的教廷牧师,便只有一群冰冷的机器。
自然,苏铎也并不信仰神。
渐渐的,灵魂表面的创伤开始愈合,将这些暗礁埋藏在了水面之下,苏铎渐渐学会了为自己编制一副面具,那张面具热情、善解人意、热爱生命。
他拥有了一群朋友,以及一个兄弟。
时光流逝中,面具渐渐成为了灵魂的一部分。
直到那一天,海船倾覆,湍急的浪涛下暗礁露出峥嵘,那刻在灵魂上的印记苏醒,将他那可笑的假面撕碎,选择了最本能的路。
那是家庭和血脉的诅咒和原罪。
不想被人抛弃,那就抛弃别人;不想感受绝望,那就散播绝望!
然后就在苏铎那张此刻本该死板生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发自真心的笑容。
上半张脸是冷漠,下半张脸是笑容,此刻的苏铎无比诡异。
但是很快,这一抹笑容就荡漾了满脸,只是那双眸子中仍然藏着坚硬的冰。
“哈哈哈哈哈……………………”
苏铎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划破寂静的夜空,让周围数百米内的丧尸都蠢蠢欲动。
他笑着,笑着直到弯了腰,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样。
水上悠被吓了一跳,她转过身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自己是否无意间做出了什么可笑的举动。
也许现在那些无聊的喜剧节目应该多请一些这样的观众?哈雅这样想着,因为苏铎的笑声真的很有感染力。
我做了什么,把虚假的面具当成了“我”?然后再去维护那些在“我”看来形同狗屁的东西?!
一丝丝寒意从苏铎的灵魂深处展露出来,那是能够将灵魂冻结的冰冷,能够将时间凝固的寒潮!
哈雅横剑后退了两步,眉上挂上了一层晶莹的霜,如果没有朱雀真气自内而外散发的热力恐怕她此刻已经要被冻僵,在十米外的水上悠也被这股刺骨的寒意逼得退到了更远处。
不!即便是假面,那也是“我”!
苏铎停住了笑声,眼神再次变得茫然,周身的寒意似乎稍有收敛。
过去的时光在脑海中闪现,他和罗科第一次对话,罗科将他仅剩的一枚橘子掰成两半,将较大的那一边交给自己的时候;他提出疯狂的“越狱”计划,结果被牧师发现,但只有罗科一人被关了禁闭的时候;还有当那根铁棍迎面而来,却砸在了罗科肩头的时候。
那温暖是真实的。
哈雅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水泥浇筑的地面不止何时竟然已经变成了泥淖一样粘稠的表面,周围的丧尸被一个个吞没,哈雅咬了咬牙,向后一跃站立在了一旁的电线杆上。
温暖和寒冷,从来都是一对反义词。
苏铎的面色不再变化,他周遭的环境却随着他心境的变化开始变化。
点点光芒在苏铎额前凝聚,勾勒出两条难以名状的线条,一边让人看一眼便遍体生寒,另一边则让人如沐春光。
哈雅盯着这一幕,她想要知道到底那一边会率先被瓦解。
下一秒,两条线条同时崩解。
哈雅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但紧接着下一刻,两条符文再次出现,却诡异地重叠在一起,熔成了一抹平淡的灰。
苏铎睁开眼,眉梢眼角扔挂着笑容,不张扬,也不隐忍,和之前想必似乎并没有变化,又似乎已经脱胎换骨。
他吹一口气,面前三丈的水泥地面上便结上了一层寸许厚的寒冰,就连空气也带着点点银光。
而后他又抬了抬手指,十五米外的一头僵尸忽然摔进了地面,就好像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一小滩深不可测的水面。
苏铎心头震动,稍加思索,忽然朗声道:
“生来一点灵性,红尘郁结心火。
忽然风高浪急,舟横自生枷锁。
咦!廿年一觉荒唐梦,今日方知我是我!”
套了《水浒》中鲁智深坐化前的短句,苏铎将自己的感悟借其格式吟诵出来。
抬头看着仍旧蹲在电线杆上的哈雅:“这种力量叫什么?”
哈雅若有所思:“灵魂暗刻。确切地说是:自我暗刻。”
苏铎砸了咂嘴:“自我暗刻……你呢,你的力量是什么?”
哈雅一跃落地,让苏铎遗憾地不能再仰望春光,她说:“圣洁暗刻,其名为:钢刃。”
苏铎失笑:“圣洁暗刻……是不是还有个堕落暗刻?”
哈雅认真地点头:“暗刻分为三种,圣洁、自我和堕落。”
圣洁、自我、堕落……
苏铎咂摸着其中滋味,若有所得。
哈雅问到:“你的能力,你准备怎么叫它?”
苏铎想了想,道:“冰脉沸腾。”
哈雅冷脸吐槽:“我觉得这名字不怎么样。”
苏铎沉默,他承认自己并没有什么取名的天赋。
哈雅又问:“还想去找何玉楼么?”
苏铎举步而行:“当然。”
这一次苏铎的语气轻松而理所应当。
“为什么?”
“因为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