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相得益彰的文味史味
《东西晋演义》小说是一部以史为主的演义小说。这类小说选用的史料都比较符合史实。这些史料,经过作者精心取舍;敷演成篇,使其既能起着普及历史知识的作用,又具有娱乐读者的文艺性和可读性。演义小说的作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各显神通,各有各的诀窍和手段。《东西晋演义》的作者为了达到上述目的,采用了以下方法:
(一)不乏文味,照搬照抄
在历史的进程中,在改朝换代的岁月里,有很多事件、场景、人物乃至语言,都具有一定的戏剧性和故事性。有些事件本身就是一则扣人心弦的故事。《东西晋演义》的作者,很善于选择使用这些不乏文味的史料来敷演故事,展开情节,有时干脆照样抄来。如刘渊起兵,到重建一个独立的匈奴政权。从其起兵的目的,怎样借口骗取司马颖的相信,怎样建国等。
小说的描绘与史实的记载基本相仿。据《刘元海载记》,刘渊起兵的目的是:“自汉亡以来,魏晋代兴,我单于虽有虚号,无复尺土之业,自诸王侯降同编户。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兴邦复业,此其时矣。”“方当兴我邦族,复呼韩邪之业。”小说第八回是如此叙述的:“自汉亡以来,我单于徒有虚号,无复尺土,自余王侯,降同编户。……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复呼韩邪之业,此其时也!”
刘渊在司马颖手下,难以走脱,找了借口。《刘元海载记》中,是这样叙述的:司马腾、王浚起兴讨伐司马颖,刘渊“请为殿下(司马颖)还说五部,以赴国难”,得以脱身。小说第八回取这段史作了如此描述:胡延攸(刘渊部将)对司马颖讲,“左贤王祖在匈奴已故,今欲回国奔丧,令臣告知殿下,就为殿下说五部国王,以兵来赴国难,则二竖(司马腾、王浚)之首,可指日而悬都门也!”后来招集人马的数字、时间,小说与史实记载完全一样。
作者如此照搬照抄不乏文味的史料,真可谓起着一石三鸟的艺术效果。不是吗?它既符合演义小说以史为据的写作准则,又能使演义小说的艺术性得到自然的增强,还可以让作者省了不少编造的力气。此法,是持“信史”演义史观作者常用的手法,尤其用于选择动荡不安的朝代,作为取材依据的演义小说,特别自如。《东西晋演义》小说,这一特点尤为明显,对照一下,在小说中随处都可以找到例证。
(二)信手拈来,自然成趣
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爱好历史、好讲故事的民族,广大人民群众,在自己的生活中,根据各自的爱憎,借助于过去、当今的事件、新闻,编造了无数的故事,为我国文学宝库增添了光辉的色彩。这些故事同时也为文学艺术进行再创造,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演义小说的创作,也离不开这个源泉。
《东西晋演义》在创作过程中,运用历史故事、民间传说,特别自然,就像信手拈来似的。各种各样的故事,在小说中起的作用,也各不相同。有的故事用来烘托气氛,如“夫人城”故事,把壮烈的气氛,形象而又生动地渲染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有的故事为刻画人物,创造了施展才华,表现形象的良好场所。如陆机、陆云被荐。陆云到浚义上任后不久,就神机妙算,侦破了一起无头奸情案。军民百姓,皆称其为神明。这样人物一出场,就赋以鲜明的形象。有的故事,富有哲理,选用一则则可代言。如第三十回,“秦王坚大赦境内”,言秦王坚治理国家颇有成效,已达到文武称职,“仓军充实,路不拾遗,盗贼屏息”。秦王坚想在国内密赦,随后选用这则故事:
正持笔间,忽有一大苍蝇,穿牖而入,鸣声甚大,集于笔端,坚驱之复来,忽然去之。坚在内为赦,俄而长安城中,街上有一黑衣小儿大叫曰:“今日官家大赦天下!”须臾小儿去了,因此街上市里,人人相告曰:“官家有赦!”境内喧哄,有司闻知,入朝奏请,问赦何事?坚大惊,谓(苻)融、(王)猛曰:“孤与卿议于禁中,又无属垣之耳,事从何泄?”遂问群臣曰:“其闻赦事,何处得来?”群臣奏曰:“长安城中士民在城中传说官家有赦,不知何人先说也。”猛奏曰:“可令武士出朝门外,执城中百姓入内问之,必知端的。”坚曰:“卿言是也!”即使武士出去捉之,不一时,武士拥得老者四、五人至殿下,坚问百姓曰:“谁人说道朕有赦出,你可从实说来。”老者咸曰:“有一小儿,衣黑衣,大呼于市曰:‘今日官家有大赦!’须臾不见。”坚知神泄其事,放老者还,即遣使颁赦书去大赦境内。又谓群臣曰:“其问苍蝇乎,声状非常,吾固恶之!谚曰:欲人勿知,莫若勿为。声无细而弗闻,事未形而必彰者,其此之谓也。”
秦王苻坚介入了这个故事,并从故事中领悟到“欲人勿知,莫若勿为”的道理。后来,秦王苻坚把这个道理用于选拔人才上,他制定了标准,增强透明度,采取培训措施。故四方之士皆向秦。这也符合史称“天下号秦多士”的史实。这则故事的使用极妙,简单的故事,寓有深刻的哲理,于人物、于情节,皆增添了无限情趣,同时融文味史味于一体,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东西晋演义》中,运用了大量的历史故事,如“周处除三害”、“石崇王恺斗富”、“何不吃肉粥”、“祖逖闻鸡起舞”、“王猛献策”、“草木皆兵”、“王羲之书成换鹅”等。但在行文时,作者根据创作的指导思想,对选用历史故事的详略处理各不相同。如王羲之的故事,祖逖“闻鸡起舞,枕戈达旦”的故事,在《东西晋演义》中都作了简化、淡化的处理。而“石崇王恺斗富”的故事,却着力渲染的,因为它在作品中,起着揭露晋代奢侈腐化的社会风气。
(三)以讹传讹,不失风采
在生活中以讹传讹的事时有发生,通常这样的事传开后,大家就信以为真,因为人们有先入为主的思想。即使一旦明白了真相,原先讹传的印象仍然消除不了,尤其是一些传得较为生动、较为理想的,人们也不愿意去更正它。这样以讹传讹,就有了群众基础。《东西晋演义》的作者懂得人们这样的心理状态。故取材时也用了以讹传讹的材料,请看以下这节描述:
秦王坚命将军邓羌率兵五万,来攻敦煌郡。敦煌太守婴城固守,月余不下。其夫人韩氏素有勇略,善弓箭,亦以忠义激劝城中妇女,相帅巡视防守,老幼莫敢懈怠。一日韩氏巡至西城,见城角崩圮,渐次难防,乃统率妇女,连更带夜,担泥负土,运石挑砖于旧城之内,另筑一座新城,比旧城更加坚固高大,以严防守。工程甫毕,秦兵攻溃旧城,一涌而上。韩氏在新城上,望见秦兵踊跃登城,便弯弓搭箭,望秦兵当头射去,其先登者,中矢坠下,众妇女见了,个个奋力争前,镭下石块木植,扑下粪汁灰瓶。秦兵当着者,无不破额伤身,折臂坏脚,奔溃践踏,十损其七。敦煌赖以保全。
这一节中,韩夫人英勇善谋,令人钦佩,形象鲜明,生动感人。根据《晋书·朱序传》记载,韩夫人是南中郎朱序的母亲,其时与朱序同守一城——襄阳。后襄阳被苻丕攻陷,朱序被虏。《东西晋演义》作如此处理,让韩夫人独守一城,独当一面,塑造了一位颇具风采的女英雄,为小说增光添色。如果《东西晋演义》按《晋书·朱序传》照实写来,韩夫人的形象就会大大逊色了。由此可以推测,作者是有意为之,来了个同株异植,以讹传讹,以达到理想的艺术效果。
(四)扬长避短,光耀人物
小说塑造人物,讲究典型。一般小说可以任凭作者到生活中去观察、捕捉,然后概括、加工。而演义小说的人物塑造,要受史料的制约,但演义小说的作者,也有其诀窍。如采用张冠李戴、移花接木、偷梁换柱等手段。《东西晋演义》作者注重史实,塑造人物另有自己的办法。他褒贬人物,采取了扬长避短、宣恶避善的手法,以达到人物形象鲜明、性格突出的艺术效果。如刘裕这个重要人物,作者是颇下工夫的。历史资料记载的刘裕是这样一个人物:“出身于破落的低级士族。东晋初,刘家避难,从彭城迁居京口。刘裕幼年贫穷不得读书,以耕地为业,兼做樵夫、渔夫及卖履小贩。他又是个酷爱赌博的无赖,曾因赌输,被京口大族刁逵缚在马桩上索赌债。”刘裕在京口,被刘牢子招募入北府军(大部分都是流亡过江的无业之徒),是极普通的下级军官——北府将领冠军将军孙无终府司马。因刘牢子镇压孙恩农民起义的需要,将刘裕提升为府参军,又因镇压农民起义有功遂为东晋名将。
在《东西晋演义》中,刘裕出场时,就不是一般寻常人物。请看小说中的几节描绘:
(刘裕),讳裕,字德舆,小名寄奴,乃彭城县缓舆里人。姓刘氏,是楚元王交二十一世孙也。彭城原系楚都,故留裔家焉。晋氏东迁,刘氏移居晋陵丹徒之京口里。裕夜生之时,神光照室,有如昼明。及长,雄杰有大度,身长七尺六寸,丰骨奇伟。仅识文字,不事廉隅小节,奉继母以孝闻。尝卖履为业,好樗蒱,为乡闾所贱。独琅琊王谧见其奇伟,深相敬重。
二人(卫将军谢琰,前将军刘牢之)谢恩出朝,领兵十万欲行,缺少一个参军官,心下正闷,忽部下军人出曰:“我乡中有一知识人,乃是楚元王交二十一世孙,姓刘名裕,字寄奴,原居京口里。此人幼读兵书,长习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身长七尺五寸,细眼长髯,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笑晋文、齐桓匡霸之才,论赵高、王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次熟谙韬略。若将军这里少参军官,可以礼请他来,必然收得妖贼。
(刘)牢之见裕堂堂七尺五寸身躯,细细五绺胡须垂腹,生得面如碧玉,丰骨奇伟。牢之心下大喜,随即拜为参军,裕亦喜不自胜。”
从以上史料记载和小说描述的比较中,我们可以看到两个颇有差距的刘裕,一个历史上的刘裕,原是个无业游民,好赌的无赖。被招募入北府军,也是一般军官,后因参加镇压孙恩农民起义而发迹。而《东西晋演义》小说里的刘裕,却是一个出世非凡,教养有素的将军。
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作者根据自己对《东西晋演义》小说总体构想的需要,对人物塑造采取扬长避短之法所致。不是吗?刘裕出身在一个没落的低级士族家庭,流亡江南,实际上已经沦为平民。因为是士族血统,小说先写他“仅识文字”,写到他出山时又加了码,成了“知识人”,“幼读兵书”,颇有教养,又是“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熟谙韬略”的人,已是一个了不起的将军。而刘裕本来是个赌棍,输了钱,耍无赖,不还钱,被人家绑起来要赌债。这些作者都把它省略或淡化了,小说里只是轻描淡写地三个字“好樗蒱”一带而过。经过如此添枝加叶的加工处理,刘裕的形象比历史上刘裕的形象高大了,为后来他推翻腐朽无能的司马氏王朝作了较好的铺垫。这从历史角度来说,也不失其真;从小说角度来讲,人物形象得到了丰满。
《东西晋演义》小说,是一部以“信史”演义观为指导思想创作的历史小说,运用史实的态度较为严谨,也颇讲究方法,追求小说的艺术性,也下了功夫,使小说的文味史味,相得益彰。同时,文字处理极为“经济”,历时一百五十六年,换了十五个君主,其间有异族入侵的“五胡乱华”“十六国分争”,有李特、孙恩农民起义,小说只用了五十回,二十万字,将晋王朝司马氏的腐朽本质揭露得淋漓尽致。比起《三国演义》,演六十年左右的历史,用了一百二十回,七十多万字,要“经济”得多。虽其艺术性比起《三国演义》来稍有逊色,但《东西晋演义》仍不失为是继《三国演义》之后产生的一部较好的演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