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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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四格格驾到

她同往常一样给他拿来拖鞋,弯下身子解开皮带,然后换上睡衣,昏黄的灯光从侧面笼着她的脸,小巧的鼻尖一侧投下一小片暗影,哭过的缘故,眼皮粉光圆融,显出别样丰致,小东西这两年是出落得越来越美了,他心里存的那一点芥蒂早已飞上九霄云外,他把手放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摩挲,“还在生气?”

“哪有。”她依旧每次都会脸红,他喜欢她脸红,喜欢这种长不大的孩子气,所以才愿意把她锁在家里,怕跟人学坏了……外面女人坏的太多,知道的也太多。

“许大头在苏菲亚身上花了那么多钱,结果她跟个打拳的跑了,”他把她放在膝上轻轻颠着,象逗小孩,“你会不会有天也跟别人跑了?还惦记打鱼......嗯?”

她终于明白男人生气的缘由了,想起许三爷那张又黑又丑的大麻脸就好笑,却不能显露出来,她如今也懂男人好哪口了,便搂着他的脖子,柔柔地在他耳边说:“定是因为待她不好才会跑的,爷待我好,我哪都不去。”

男人听了这番话却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狂喜,只是认真地审视着她的脸,看了好久,久到她有点不知所措,最后才把她抱得紧紧的,叫她:“我的小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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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家里要来客人,大概......十几个吧,你先让下人把房间准备好,她们自己带着贴身丫鬟。”林少康一边狼吞虎咽地吃早餐一边说,他今天上午有事,偏这小东西害他起来晚了。

“啊?都有谁啊?”她嘴里塞着一块面包,腮帮鼓鼓,眼睛圆圆。

“几个姨娘带孩子来串串门,你紧张什么。”

“大帅呢?”

“老爷子在汉口。”他往嘴里塞了半个白煮蛋,大口大口地嚼着。

她方才反应过来,督军不会来的,她只是个姨太太,不算正经女主人,没有招待督军的资格,但姨太太们就不同,想到这里更加头大,女人比男人难缠多了,况且是那么多女人。

她不知道,这次来访其实是四格格撺掇的七姨太,七姨太是林少康生母的贴身丫鬟,也相当于和四格格家沾着关系,四格格从来没见林少康跟哪个女人好过这么久,一心想来瞧瞧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

四格格一直以为男人念旧,只要过了督军那一关自己就能嫁给他,可林长健死在东北以后就没人提这茬了,林少康倒是逍遥快活身边女人不断,父兄嗜赌如命家业败落,她只和母亲不尴不尬地继续同林家保持亲戚关系。

她不知道林少康早就不是原来的他了,表哥死于非命的事实让他猛醒,让他第一次知道,要为自己的轻率叛逆付出代价,他现在对四格格只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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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一辆辆开进院子,车门一开,先冲下来一只白白的毛茸茸的小团,那是五姨太的哈巴狗,叫做宝宝,看见秋怡,一下子钻到她脚边狂摇尾巴,头上系的红绸结也晃歪了。

“我们饿半天了,帮我喂点吃的。”五姨太钻出汽车,后面跟着抱着首饰盒的贴身丫头宝玲。

“它能吃面包吗?”秋怡腿上只穿了薄薄的丝袜,很怕它饿极了咬上一口。

“别喂太多,不过巧克力绝不能吃,会死的。”五姨太说话速度和她的行动一样快,“你帮我照顾一会儿,我去洗个澡,今儿火车也不知怎么了一股煤油味......管家你好呀!我住哪个房间?”

宝宝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秋怡,秋怡也瞧着它,觉得应该把它抱起来,可又不知从何下手,但这小东西看上去那么可爱,应该不会咬人,查理就不咬人……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刚想伸手,宝宝忽然跑到门口大理石柱子旁边,翘起小短腿尿了一泡。

秋怡又好气又好笑,就此断了抱狗的念头。

另外几辆汽车上走下来四七八九几位姨娘和她们的孩子们,听口音有南有北,且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法,可见督军口味并不单一,颇有博釆众长的意思。她上前见了礼,这几位态度也有不同,有的客客气气,有的只在鼻子里挤出一个哼。

说不在意是假的,毕竟旁边还有小孩子,且小孩子最会看大人眼色,她只能装看不见,下决心尽量避免同她们正面接触。孩子们的年龄从五岁到十二岁不等,再大一点的要上学不能来,小的还没断奶,她着实佩服督军的精力。

这时又一辆汽车停在楼门口,林少康先下车,两个年轻女郎跟在后面,一个十五六岁,圆脸大眼睛,模样娇憨,另一个二十三四,穿着一套鹅黄色洋装,胸前别着一枚血红色的宝石胸针,同样血红的嘴唇和微微向上扬的眼尾,让她看起来有种压人一头的气势,这位一下车就站在林少康身边,并理所当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就是她?”这女郎一口京片子,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秋怡一遍,不屑地哼了一声。

秋怡今天打扮得很素净,她知道这些姨太太们个个都想抓住青春不撒手,自己年轻,地位又是最低的,不能抢了人家的风头,因此只穿了件腰间掐褶的粉色霞影纱连衣裙,象个去北宁公园划船的女学生。

林少康给她介绍,“这是四格格,”又指着那圆脸少女,“这是我七妹少陵。”

秋怡刚要问好,被四格格抢了先,“拿杯西瓜汁送我房里,加三块冰。”说话的时候眼皮也不抬,秋怡看了一眼林少康,后者向她点头示意,“去吧。”

“是。”她以恭敬的姿态点头告退,听见身后四格格还在问:“心疼了?”

后面的话听不清,她也没兴趣,吩咐过下人给新来那位拿杯新榨的西瓜汁,加三块冰,送进房间。

“您知道她是谁吗?”绣儿压低声音说,“她就是四格格。”

“查理就是她妈送的。”秋怡也小声说,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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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们都在房间小憩,孩子们也去睡午觉了,四格格忘记带了什么东西,让主人开车陪着去买,少陵也跟去了,感觉四格格很不开心,秋怡看见她上车的时候摔摔打打的,一点都不像尊贵的格格,而且这么多人就她没带贴身丫鬟,和七姨太共用一个玉蝉,可怜玉蝉要伺候两个大主子和两个小主子,天天看她在楼梯上跑上跑下。

“你看她可怜就搭把手,又累不着。”秋怡一边挂衣服一边说。

“我才不呢,”绣儿做了个鬼脸,“有些人哪是看着可怜,真要是好心帮她,还要被她踩上一脚。”

秋怡被她逗乐了,“小鬼头,你倒是不受气。”

“不是我说,”绣儿凑到她眼前,“四格格是想来干嘛?打地盘啊?”

“没兴趣,也不干我事,”秋怡挂好最后一件衣服,关上柜门,“宝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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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里又恢复了原有的安静,秋怡拿了几片面包,坐在花园长椅上一块块掰开喂宝宝,刚才没敢多喂怕撑着,它便一直可怜巴巴地围着面包篮子转。

这会儿宝宝小口小口地吃着,时不时在她手心里蹭蹭狗头,尾巴摇成一片白光。

正喂着,五姨太从楼上妖娆多姿地走下来,她换了件粉色麻纱小坎肩,白色长裤,一条白底金花绸带斜斜系在额前,衬得小脸和露在外面的两条光胳膊白如羊脂,“喜欢,明儿下崽抱你一只。”她懒懒地坐在她身边。

“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秋怡笑笑。

五姨太仿佛从这笑容里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样青春年华,一样的自尊自伤。

“你跟少陵差一岁,她十六,你十七,”她感慨道,“我进林家的时候和你一样大......那时候真热闹啊,一转眼也熬到现在。”

宝宝把秋怡手里的面包片吃光了,下巴一伸,舒舒服服地靠在她胳膊上休息,并不见外。

“你平时不化妆吗?”五姨太问,她摇摇头,“嫌麻烦。”

这倒是真的,男人不在家涂脂抹粉给谁看,等他回来的时候......会弄成花脸猫的。

“别怪我说话直,你不是小姑娘,不打扮,时间长了男人也厌,做什么都要做好。”

“我不会。”她承认。

“我教你,”五姨太自告奋勇,“要时常给男人新鲜感。”

“可是晚上还是要洗掉呀,男人......不还是要看本来的脸。”

五姨太失笑,“那晚上睡觉还都光着身子呢,干嘛还要左一件右一件的穿呀。”

秋怡被她闹了个大红脸,“你真是......”

后来她还是带着五姨太回到卧室,让她帮自己挑选这几天需要穿的礼服,搭配首饰。

“这些都是他给你买的?眼光跟他爸一样。”

秋怡眼前浮现出那个山大王似的督军,仿佛又听到了那炸雷一样的“妈了个巴子!”

“大帅平时挺凶吧?”

“得顺着毛捋,不过话说回来,男人都这样。”

秋怡心想,五姨太这番话若非经验之谈便是天生的颖悟,也怪不得她不生育却盛宠不衰,这时五姨太让她不要动,用一支口红在她唇上细细涂了几下,然后炫耀式地让她往镜子里看,“瞧,好不好看?这支是新的,法国货,送你了。”

人涂了口红,精气神就上来了,果然如此,朱红色的嘴唇衬得皮肤更白,眼睛更亮,轮廓更加立体,整个人美得无懈可击,她和浓妆的五姨太并排站在一起,像一支盛开的并蒂姐妹花。

“以后这里还会有大太太,姨太太,你要活得比别人强就要有手段,看你也不懂,要不要我教你?”五姨太在她耳边轻声向她提出建议。

她的眼睛被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吸引住了,五姨太的话却使她清醒,“我......不想变成另一个人。”

五姨太哼了一声,直起身子,“天真!”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看看你自己,进了这个门就已经是另一个人了,回不去了。”

五姨太走后她还是把口红擦掉了,感觉象是小孩偷用大人的东西,不习惯,也不象她。

可擦掉口红的她看起来又缺了点东西,有过一抹亮色后的黯淡,较之从前更加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