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
等到周知许吃的心满意足的时候,再一次有人敲门了。
曙天打开门,宋樗正端着一碗牛肉面站在门口,他见着曙天先是惊讶,然后就看见了桌子上吃剩下的一片狼藉,赌气道:“周姑娘既然吃了,牛肉面我就端回去了!”
“站住,曙天,把面抢了,人赶走!”周知许喊道。
宋樗下意识就想要护着手中的面,不过他显然不是曙天的对手,曙天几乎是连汤都没洒就抢过来了,然后一把关上了门,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宋樗。
“你你们!”
“回来。”宋邶就站在对面的房间门口,宋樗盯着他看了几眼,他是什么时候换的房间。
宋樗恹恹的走过去,宋邶应该是看见了刚才的全过程,此时此刻却还在淡定的喝茶。
宋樗不禁抱怨道:“公子,他们也太过分了!说抢就抢。”
宋邶斜睨他一眼,反问:“那碗面不本就是给她吃的吗?”
“可是……”
“再说了,我只是叫你去看看她,你自己非要给她买面。”宋邶怼他。
宋樗觉得现在的宋邶话多得已经不像是以前的宋邶了。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宋邶问。
宋樗“哦”一声,说:“我去四处查过盐,苏州的盐价基本都没有问题,但是之前苏州都是从杭州买的海盐,可这最近几个月都是用的从金檀运的井盐。”
金檀?
金檀的井盐在全国都非常出名,但其质量和杭州的海盐相差不大,而海盐价格便宜,井盐却十分昂贵,所以只要是有选择,基本是都会选海盐,最近几年金檀的盐业下落很大,但今年却突飞猛涨。
苏州挨着杭州,为什么会突然间就买井盐?看来这杭州的盐果然是出了问题。
“公子,我怎么觉得这盐的事情,跟金檀也脱不了关系?”宋樗试着问,“公子,你想啊,这杭州的盐业出了问题,谁获益最大,金檀的井盐啊!金檀盐业获益,谁的利益最大?金檀周……”
“够了,”宋邶呵斥他,说,“金檀周家的事情不要妄议,我们没有实证就不能随便猜忌别人。”
宋樗讪讪的笑了,没有说话。
“咚咚。”
“宋大人,是我,青藤司曙天。”
宋邶点头后宋樗才开门放他进来,曙天手里还端着一个空碗,宋樗认得,是刚才那碗牛肉面。
周知许这么快就吃完了?
“给!”曙天强行硬塞到宋樗的手上,说,“谢谢,麻烦拿下去。”
“你!”
宋邶挥挥手,说:“去吧,在下面等一会儿再上来,顺便给曙天大人要一间上房。”
“是。”宋樗咬牙切齿的出去了。
曙天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了离宋邶很远的地方,在宋樗走后,他立刻查看四周,确认外面没有人之后关上了房门。
“你这种动作,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你要对我图谋不轨。”宋邶十分淡然的讽刺他大惊小怪。
曙天耸耸肩,说:“宋大人既然让那小子下去了,就肯定知道我要说些什么了。”
宋邶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语气事不关己道:“金檀周家。”
既然猜到了,那就不卖关子了。
“盐这个事情,确实和金檀周家有些关系,”曙天看起来毫不在意,就像是那个家族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只不过,金檀周家的管家人不知道。”
宋邶看都不看他,仿佛对他说的事情是真的没有兴趣,曙天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的茶下肚。
也不怕自己睡不着。
“你是金檀周家的人,我没记错的话,虽然薛浸衣不管事,但她还是周家的当家人,整个金檀的当家人,即便是你对周家有意见,也会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至于过来给我说这些吧?”宋邶捏着茶杯,细细把玩。
在宋邶问完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或许是都在明里暗里的试探对方的虚实。
宋邶嘴角噙着笑,他依稀记得,以前很多人讨论薛浸衣的时候都说她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治理家族上更是冷漠无情,十六岁拿到掌家大权之后,一年中就杖杀了数十人,整个金檀无人敢作奸犯科。
现在几年没有回来,金檀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吗?
那金檀周家还真的是如同传说中的一样,是个龙潭虎穴。
“我和金檀周家唯一的关系就是薛浸衣,其他的,跟我没有关系,在少主回来之前,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金檀,更不允许金檀周家的人自己找死。”曙天这就很明确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宋邶反问:“你莫非是想借我的手铲除你们金檀周家的异己?”
“不是异己,是渣滓。”曙天说,“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这是下了血本了,薛浸衣不在,青藤司不能公开和金檀周家撕破脸,因为师出无名。
宋邶抬眼,顷刻间眼神忽变,连曙天都因为他这个眼神变了态度,正当他心里警铃大作时,他听见宋邶问:“周知许,是金檀周家的人?”
曙天怔住,他想过很多问题,唯独没有想过宋邶会问周知许,他居然会问周知许。
不过他既然一开始就夸下海口说了,自然是不能食言,于是冷着声音回了句:“周知许,是金檀周家的血脉。”
曙天心中狂喊:还是嫡亲的那种!
“哦,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这件事情我会看着办。”宋邶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
不过这也正合曙天的心意,他也不想跟宋邶待在一个房间里,宋邶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出去了,还顺带有礼貌的关上了门。
在走廊上遇见了宋樗,宋樗扔给他一把钥匙,说:“喏,这是你的房间。”说完就走了。
曙天看看房号,不行,离周知许太远了,这里可是苏州,周知许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里出事的,他不能离周知许太远,他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就从走廊的窗户翻了出去,一个倒挂翻上了屋顶,找到周知许的屋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守着。
看着苏州繁星点点的天空,他有种当年在跟瓦剌打仗时的感觉,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有地方不睡,就在薛浸衣的主帐篷旁守着,他们在草原上打了三年,他这一守,也就守了三年。
而周知许吃饱喝足后,坏心情一扫而空,根本不知道自己头顶站了个人,躺上床之后,毫不设防的就睡着了。
宋邶在三更的时候出去了一趟,他穿着黑色的衣服,虽说不是夜行衣,但也让人难以辨认,况且他是有意不让别人发现,自然小心翼翼。
曙天坐在高处,他往宋邶离去的方向看了两眼,然后就闭目养神了,他似乎只是真知道有人出去了,但不知道是宋邶。
宋邶很久没有来过苏州了,当上镇抚使之后实在是太忙,忙着查案,忙着应付太后的明枪暗箭。
他循着记忆一直走,差不多一刻钟后他终于在一座非常具有苏州特色的园子前停下了。
他抬头看去,园子的匾额上写着:霓裳园。
今天听见别人说霓裳园要重新唱《琵琶行》,他也有些心动,他想再听听那个时候在城楼前听到的戏,只不过从那羽衣就不唱了,没过多久,羽衣就失踪了,霓裳园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他也很期待听到羽衣的《琵琶行》。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敲着锣走了过来,见着一身黑衣的宋邶站在霓裳园前一动不动,差点儿吓了个半死。
宋邶见他被吓到,先是轻声的赔礼道歉,那更夫年纪也大了,整个人说话都颤颤巍巍的,他说:“小伙子,这么大个人了,这三更半夜的出来逛什么?吓死老汉我了!”
“抱歉,老伯。”宋邶再一次道歉。
更夫也没跟他计较,见他还是时不时的看着霓裳园,他问:“你是渔阳姑娘的戏迷吧?”
“渔阳?”
“是啊,这霓裳园的渔阳姑娘跟比翼楼的比翼鸟可是这苏州戏曲的两位花旦之最啊,都是近两年才起来的,据说两家明天都要开唱《琵琶行》了,还做了赌约,也不知道谁能赢,更不知道这《琵琶行》这么多年没人唱了,跟羽衣姑娘比起来如何……”这更夫自己说着说着就开始感叹世事无常了。
宋邶悄然的离开了,他慢悠悠的在大街上向客栈走去,他在想当年羽衣城楼上的那一场《琵琶行》惊艳了整个苏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如今这个渔阳和比翼鸟都要翻唱,这两个人看来都是下了血本,也不知道这比翼楼和霓裳园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毕竟,珠玉在前,这出戏无论谁赢谁输,哪个唱的有半分不好,就难免会拿上去和羽衣比较,要是比输了,那这辈子唱戏也就算唱到尽头了。
比翼鸟他曾经听过的,好像是还被万贵妃召进宫中唱过戏,当然被召进宫中唱戏的多的是,比翼鸟必定不算出众的。
就是不知道那个渔阳怎么样……
宋邶忽然想到什么,他往霓裳园的方向看去,口中还似乎在念道:“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