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料库驱动的短语配价型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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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 扩展意义单位和意义移变单位

语料库短语学研究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描写短语的结构,最终还是要找到语言的意义单位。传统语言研究认为,单词是一个独立的意义单位,是建构其他更大语言单位如短语、句子、段落、篇章的基本单位。传统的词典就是依据这种观点进行编纂的,基本的词条是单词,单词本身又包含若干个概念义。Firth指出词汇具有搭配义,与词的概念义完全不同,而Sinclair则走得更远,将意义单位扩展到“词项”,而“词项”并不是一个单词,更多情况下是多词单位(multi-word units)。既然意义是描写语言学研究的终极关怀,那么首先就要弄清楚实现意义的语言单位是什么,因为语言学研究应该通过语言形式来分析语言意义,而不是其他别的途径。Sinclair从搭配到扩展意义单位,再到意义转移单位(meaning shift unit),在探索意义单位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上节已详细介绍了Sinclair有关搭配的界定和研究思路,这里主要介绍他的扩展意义单位和意义移变单位。经过长期的观察分析,Sinclair(2004a:29)认为“词项”或者“语言项”(linguistic items)的概念可以被扩展,至少对英语来讲是这样的,所以意义单位很可能是更大范围的短语,这个短语单位可能超越搭配的界限。问题是这个更大单位是否有边界?如果有的话,边界在哪里?基于对这些问题的思考,以及对大量语料的观察,Sinclair提出了扩展意义单位的概念及其分析路径。扩展意义单位的分析综合了多个概念,包括搭配、类联接(colligation)、语义趋向(semantic preference)以及语义韵(semantic prosody)。它们之间协同作用,共同界定了语言中的意义单位,根据Sinclair,这个扩展意义单位应该已经逼近了我们所要找的意义单位的边界。

Sinclair(2004a)为验证扩展意义单位分析的可行性,选择了四种不同的词语作为分析的出发点(Sinclair把这些词语称为扩展意义单位的核):习语naked eye、搭配true feelings、低频词brook、高频词place,分析的结果显现出高度的一致性。我们以习语naked eye为例,来解释扩展意义单位的分析机制。首先,以naked eye为搜索节点词,从语料库中提出该节点词的词语索引,并做去噪处理,主要删除一些明显是由于检索软件造成的同例重复的词语索引。通过初步观察,发现该习语的主要结构范式位于它的左侧。在左1的位置上,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出现了the,故判断the和naked eye构成搭配关系,是短语的必要成分。然后,继续向左观察,发现在左2的位置上主要出现了with、to两个介词,以及其他介词by、from、as、upon、than等。由于这里的词形变体比较多,无法用搭配来描述,但在词性上都属于介词的范畴,故使用类联接来概括这个位置上的语法特征。所谓类联接指语法范畴的共现,但Sinclair(2004a:32)指出这里的类联接不是完整意义上的类联接(这里所谓的不完整,指的是与Firth所提出的类联接概念相比较,有关Firth对于类联接的阐释内容,我们另辟专门章节详细介绍)。到目前为止,短语已经由原来的naked eye扩展到“介词+the+naked eye”,但是尚未抵达意义单位的边界。继续向左观察,发现在左3或者附近的位置上经常出现两个词以及变化形式:see和visible。显然,这里用搭配来描述不太合适,因为语言变体较多,但是用类联接也不是很恰当,因为类联接只能概括这个位置上的词性,而这个位置上出现的词性并不统一,包括了动词、形容词、名词等。尽管具有不同的词性,但这些词在意义上出现了一定的趋向性。因此,Sinclair用语义趋向的概念来概括这个位置上的词,发现它们享有一个共同的语义,即“可视性”(visibility)。Sinclair(2004a:33)指出,语义趋向暗示了一种松散的句法组织,因此在判断语义趋向时不用严格参照搭配研究的位置分析。具体到该例中,表示可视性的词语不仅出现在naked eye左3的位置,还可能是左4,甚至会出现在它的右面。另外,要把语义趋向与类联接充分联系起来,因为这两个概念都具有一定程度的抽象,类联接是语法层面上的抽象,而语义趋向是语义层面上的抽象,并且两种抽象经常发生关联。例如,在该例中,表示可视性语义趋向的可以是动词,也可以是形容词,并且词性的选择与第二层的类联接也发生关联。也就是说,表示可视性的动词与with共现,而形容词则与to共现。尽管这种关联未必作为一种必要条件出现在其他的扩展意义单位中,但至少可以说明一个问题,扩展意义单位分析的各个层面之间不是相互孤立的,而是彼此交错,相互关联。

语义趋向分析还是没有抵达意义单位的边界,因为通过仔细观察扩展语境(extended context),我们发现在语义趋向的外面出现了small、faint、weak、difficult、barely、rarely等词。Sinclair提出用“语义韵”来概括这些词语的语用特征,即“困难”的语用功能。“语义韵是表态度的,处于语义-语用连续统的语用端”(2004a:34)。在Sinclair看来,语义韵的实现范围很广,与短语的语义值不一定相关,但在将“词项”与语境整合的过程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关乎了该“词项”的交际功能。到此,Sinclair认为已经逼近了意义单位的边界。具体到该例中,序列“可视性+介词+the+naked eye”除了本身的语义外,还表达了一定“难度”的语用功能。在这个意义单位中,语义趋向、类联接,搭配都会因具体的词形而发生一些变化,只有the naked eye是不变的,Sinclair称之为“核”(core)。通过对naked eye的分析,我们看到Sinclair的扩展意义单位模型包含了核、搭配、类联接、语义趋向和语义韵。Sinclair进一步假设,在具体的语言交际中,语言使用者首先会选择一个语义韵,而语义韵控制着语义趋向,语义趋向又控制了类联接和搭配,这样逐层下去直到实现为具体的词语表达。

通过对扩展意义单位的分析,Sinclair(2004a)得出两个重要的观察:①意义单位的起始端(语义韵)通常是很难观察到的,是隐含的,而它的终端(核)却是固定的,也是明显的。但是如果扩展意义单位分析是正确的话,那么整个单位无疑应该被看成是单一选择的结果,当然也会附带着一些结构内部的选择。②对于语义韵的最初选择是属于功能性的,它把意义和目的连接起来,而单位内部所有其他的选择都要回溯到语义韵那里。对于扩展意义单位中存在的许多变化,Sinclair(2004a:35)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当恰当地借助一些抽象范畴(这里指类联接和语义趋向)来描写时,变化便会消失。另外,尽管存在着这些变化,但总是会有一个明晰的首选落实到实际的词语上。我们发现,越是靠近“核”,变化越小,而越是远离“核”,变化就越大,这主要是受到建构不同语言表述的压力所致。Sinclair预测,如果经过大量的数据分析证实扩展意义单位确实存在,它将在语言描述中承担着关键的角色,并会影响乃至改变我们传统的语言观念。

扩展意义单位分析具有非常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价值。首先,如果说搭配研究改变了传统语言学把单个单词视为意义单位的思想,那么扩展意义单位则突破了搭配的界限,扩大了意义单位的边界。其次,扩展意义单位是多维一体的,不仅包括具体的词语,还包括句法结构、语义、语用,将词语、结构、语义和功能结合在一起,目前其他任何语言描写模型都无法与之媲美。如果扩展意义单位能够接受大量数据的检验,再配上有效的统计方法,势必会对描写语言学产生重要影响,甚至会引起我们对语言的再认识。再次,扩展意义单位的主要成分,即搭配、类联接、语义趋向、语义韵,既相互区别又彼此关联。扩展意义单位的分析并非严格按照步骤程序逐步分层进行,除了核与语义韵是必要成分之外,其他三个均为可选成分,并且它们之间可以相互交错,例如对语义趋向层面也可以做类联接的分析。

Sinclair(转引自Cheng et al., 2008:237)之后对语料库驱动的语言描写研究进行了补充与完善,并提出了“意义移变单位”。所谓意义移变单位,用Sinclair的话就是“指我们曾经模糊地称为搭配的东西,它更应该强调这样一个主要准则,就是单位成分的共选产生周围语境意义的变化”(Cheng et al., 2008:237)。也就是说,原有短语单位内部词语成分的重新排列组合都会产生意义上的移变,但是跟这些词语在其他语境中与其他别的词语的组合相比,其意义移变是相对微妙的,甚至是不明显的。这种组合的改变实际上就是共选模式的改变,共选模式的改变引起了意义的移变,这是Sinclair主要的语言观。没有选择,就没有意义,共选产生意义。换言之,即使是一组相同的词语,当它们的共选模式发生了改变,意义也会随着发生移变,并且与它们各自的意义不相关联。那么,为什么不用“词项”或者其他的术语,而选择使用意义移变单位呢?Sinclair给出的解释是:“主要是因为词项会让人联想起词条,而不会联想到结构。”(Cheng et al., 2008:237)这里的结构并不指纯粹的语法结构,而是词汇的共选结构。由此可见,意义移变单位较“词项、搭配、扩展意义单位”等概念更为抽象一些,可以用来解释意义单位中出现的各种变体形式。因此,在意义移变单位中存在基本形式以及变体形式,不同的共选模式便产生不同的意义移变单位。Cheng等(2008)对于“同现词列”(concgrams)的研究就是基于意义移变单位的思想,以ROLE和PLAY的共现为例,研究了非连续意义单位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