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晓芙，我们，离婚吧！
一星期后，江晓芙从鬼门关重新回到了人间，整整一周，她都梦见父亲在自己的身边徘徊。
当年她执意要嫁给外族人、一毕业就结婚生孩子，爸爸是恨过她的。爸爸，你原谅我了吗？你和妈妈终于肯过来看我了吗？但他们来不了。早在江晓芙查出怀孕，江爸爸就一直在住院。
江晓芙的身子虚不受补，没有奶水，她觉得愧对孩子，怕公婆嫌弃。可当听到护士闲聊，知道婆婆当时选择的是“保小”以后，便陷入抑郁和愤怒之中无法自拔。
出院以后江晓芙一个人带着小土豆睡觉。小土豆是高需求宝宝，每晚醒来5到6次，折腾得江晓芙苦不堪言，整日提不起精神。但她仍然在网上找各种养娃攻略，摸索着学习换尿布、泡奶、喂奶，拍奶，添加辅食，引导孩子练习俯趴、抬头、翻身、坐、爬……努力学做一个好妈妈，可各种家庭琐事却折磨得她心力交瘁。陆爸爸还最喜欢向陆平原告状：天天给小孩子洗澡，有没必要？洗头洗多了头上的垢掉下来会伤到头皮的，小孩子干嘛让他趴，会压到心脏啦，小孩抓伤脸啦，她妈妈是怎么当的，洗澡那么久，她就是想偷懒啦!四个月了尿不湿是不是该停了，要不会罗圈腿。晚上又睡死了居然让小孩子冻感冒了，根本不配当妈妈。孩子五个月了怎么还不去上班啦，以前不是一小时挣一万的，孩子的开销不能让陆家都承担的……还以为江晓芙听不懂S城的话。
江晓芙知道要去挣钱。她也尝试过在家里练习翻译，却总是力不从心，她知道已经没办法胜任同传的工作了。S城这个湖南最偏远的地方，别说同传了，对普通笔译都没什么需求，江晓芙留在S城，几乎等同于失业。
陆家父母对她的鄙视仍在升级，每天各种鸡毛蒜皮，各种龃龉，各种扯皮。江晓芙每次找陆平原诉苦，他都会说：你们吵架的事不要跟我说，我调解不了。带孩子本来就是你的事，就不要对老人挑三拣四了，他们带了儿子又要带孙子不容易。
是啊。带孩子本来就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你父母不容易，就我容易！我在你们陆家，永远是一个外人，一个保姆，一个生育机器！你大概不知道吧，孩子出生这半年，我有多少次想一头撞死？但我不能死，我还没有死心。
离家前的最后一天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土豆拉肚子了。是不是因为苹果没有削皮？”婆婆过来了，有些咄咄逼人。
“我买的是不打蜡的苹果，不用削皮，他以前也是吃过的没问题！是不是你给他喂凉水了？”
“我怎么会给他喂凉水？”婆婆心虚地说，“老头子……你说我是不是该啊，给她带孩子这么辛苦，非要冤枉我给喝了凉水！”还带着鼻音。
“你敢说你没喂过吗?昨天还看你喂过！”江晓芙说。
婆婆见没理了，装腔作势突然哭了起来：“哎呀，我真是作孽啊！给她带孩子还要被她骂啊！”
“装！你继续装！演技这么好，怎么不去当影后？你们一家子影帝影后，就我一个跑龙套的！”
公公一过来就扇了她一耳光：“你在家里不挣钱，吃我的，喝我的，居然还敢这么对待长辈！我老婆是你可以吼的吗？”
江晓芙的委屈终于爆发了，一路哭着跑进了卧室，捂着红肿的脸给爸爸打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给大弟弟打电话：“爸爸呢？每次打电话他都不接，现在干脆销号！他到底是有多恨我？”
可弟弟说出的一番话让江晓芙五雷轰顶：
“爸爸，去年就已经查出肝癌，不让告诉你。他在你生孩子的当天就去世了，还是让我们不要告诉你。”
江晓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沉默了足足两分钟，江晓芙才开口：
“爸爸生病的事情，陆平原知道吗？”
“去年就知道了。8月刚查出来我就跟他说了。”
“什么？8月！陆平原！”江晓芙几乎将声音喊哑了，8月，我才刚开始找工作吧？也就是说，他明明知道我爸生这么重的病也不告诉我，还想办法让我怀孕！然后又把我所有的钱拿去结婚，买房子，做生意——他是害怕我把这些钱都给爸爸治病吗?我可是连爸爸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啊！他就这么自私吗？江晓芙，你是不是眼瞎啊？石芹当年说的你为什么不信？还不肯相信他是渣男对不对？那你倒是问他要一次钱啊！
“陆平原，可以给我发200元红包吗，我微信里还剩下39元，加上200刚好可以凑在一起找代购买一罐奶粉。”江晓芙带着死寂的心发出了这一段“请求”。
要钱的时候，江晓芙是多么卑微啊。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有些女人问男人要钱会要得那么理直气壮。是因为在我们家，女人是养家的那一个，所以，我才觉得向男人开口是种羞耻吗？那他会给吗？可这钱又不是给我的，是给他儿子买奶粉的，他肯定会给的。
平时，陆平原回微信都要等一段时间的。这一次几乎是秒回。听到微信提醒，江晓芙紧张地闭上眼睛。可当江晓芙看到下面八个字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晓芙，我们，离婚吧。
江晓芙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还是那八个字：
——江晓芙，我们，离婚吧。
靠！江晓芙骂了起来，用手指狠狠地抠抓着自己的眼睛，流出一脸的鲜血。
问他要200块，他就要和你离婚啊！江晓芙，你还说你眼睛没瞎啊？还以为就是因为你有了钱，你们的爱情才能这么顺利，一毕业就能结婚？
金钱真是你们爱情的润滑剂吗？不！它是爱情的硫酸！腐蚀了你的爱情，溶掉了长在陆平原脸上的面具，也是时候摘掉你眼睛里的白内障了吧！
父亲死了，钱没了，挨了耳光，尊严没了，被提离婚，爱情，也没了。那一刻，江晓芙想死的心都有。但她不能死。这个世上已经有千千万万个被婆家虐待的女人代替她去死了，所以她一定要长命百岁。
是的，我不能死。江晓芙深呼吸了几口，用颤抖的手将陆平原拉到黑名单，眼泪不争气地掉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滴答”的声响。
她将一早就准备好的包背在身上，披衣下楼，连孩子的睡脸都没再看一眼。一看就舍不得走，所以不看。
的士来了。司机看了看她红肿的眼睛，说：“小姑娘，家暴这东西，只有一次和无数次，走了就千万别回头，回来以后日子只会更难过。”
江晓芙在手机上搜索“公公打儿媳算不算家暴”，司机却说了一句：“冷暴力也是家庭暴力！”
江晓芙将手中的金镯子递给了司机：“去火车站。”
陆平原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她也不接，后来干脆将电话卡取出来扔出了窗外。
到了火车站，江晓芙进了售票大厅，瑟缩着在那里度过了一晚。吃过早饭，又等着金行开门，典当了结婚钻戒、项链、耳坠，将手机卖掉以防被追踪，并换了一台新机。最后，江晓芙揣着兜里剩下不到1万元现金，到昆明P大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没日没夜地写小说。
谁都不联系。
谁都不理。
任由陆平原发疯般地跑遍了C城所有的翻译所，任由王致中骂了千遍：“这杀千刀的女人，居然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