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拦河阻路收船费,夜半三更会歹人
早在三年前官办漕运就已经停止了,这源于海运的兴起,还有北方河道的干涸枯竭以及高昂的维护费用。
随着时代发展,朝廷这些年一直在变,从闹太平天国到洋务运动,再到公车上书和义和拳爆发。内部的变革因大环境而层出不穷,外敌环顾,从鸦片战争起、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入京,种种屈辱的践踏让朝廷在维护自身统治的同时不断要寻求着变化。
对兄弟四人来说是这样的,没有科举取消顾敬亭就不会意兴阑珊也就没后面的事情了。对韩大虫来说同样是这样,金钱商机扑面而来。
猛虎寨现在有了一百多人,这个状态衙门上报无用不算造反,下级兵力少又不敢招惹,过的那叫一个舒坦。
猛虎寨所邻的水是运河,这条从隋唐时期就肩负着南北调度的运河,虽几经改道却从未中断过,一直是维系着中华经济的命脉。
不过由于漕运叫停后疏于维护,河道便越来越窄了,尤其是缺水和黄河积沙的北方尤甚,估计要不了几年北方的运河就得难以运输了。阮天雄他们所在的蓼儿洼以前也通运河,现在河流细的只能任小船荡过。
原先官家漕运是劫不得的,朝廷打洋人不行,但打国人那可是一绝,虽然经常叫嚣要劫劫皇纲,要睡睡娘娘,可那纯属是闲得无聊磨牙吹牛所言。
真要是劫了国家的粮食,朝廷肯定是要剿匪的,不杀鸡儆猴以儆效尤那便会让各个匪徒有样学样,很快天下就会大乱起来。
况且漕运船队很多,各地大致都有几十艘,一走便是倾巢而出,船上运丁少则近二百,多则四五百。像是猛虎寨这样的在陆上的土匪,即便挨着水边,也不是全部会水,就算会也算不上水性好。这与人家在水上为生的运丁相去甚远,真打起来都不用动刀动枪,他们抱着你往水里跳一般人就受不了。
况且干漕运的大多都有江湖身份,运丁和码头上的竹杠力工受脚行约束不假,但不少都有青帮之类的身份,运粮官和运丁更是如此,各个是帮派中人。官办漕运取消后,大量帮派分子便上了岸走向街头巷尾,青帮也为之更加繁荣。
故此硬劫漕粮那纯属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人家占据实力、官方、江湖等诸多要素,纵然是韩大虫这种猛人也得三思而后行。
可如今的漕运属于比较混乱的局面,漕帮青帮不分家,他们占据了整个江面的买卖。不过各地漕帮没了漕运这个大体统的约束开始变得分散起来,说是一家人却又互不统领。故此水上实力大大削弱,私运行商也为之泛滥,私人商家遇到韩大虫这种地头蛇,也只能花钱买个平安。
猛虎寨的西南方位那段水域河道很窄,用手臂粗的大铁链子配上十几条的麻绳在水里一横,就算挡住了水路。
“船来了。”韩大虫叫道。
正午时分,十余艘木船已经显露了轮廓,这些船沿着水路一路北上到聊城方才停止。聊城再往北的河道就不好走了,需换成小船再转大船同时兼用陆路运行。
听起来十分麻烦,若运到北方完全可以走海运,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的。其一若是朝廷办事走海运自然合适,运送批次多又省了人力,即便设备投入大也赚得回来,还免去了沿途多省的克扣油水。但对个人而言蒸汽船却是十分昂贵的,购买不起租赁困难,相比之下还不如走漕运方便。
其次如果走运河,可以多停多交易,沿途不断买卖,而既然敢走运河和陆路,就是沿途有人脉即便花点钱上下打点也相对好说。至于所耗费的人力则不在考虑范畴内,现在日子不好过,人力最是不值钱,只要管饭绝对就有干活的人。
韩大虫乘小舟共计三艘横在水面上,呈品字形排列,船夫划动朝着大船靠拢过去。而船队那边为首的重船发现韩大虫当即有瞭台上的人向后打了旗子,那十几艘大小运船便停了下来。
片刻后有人豋至船头,冲着韩大虫拱手抱拳道:“韩兄弟好久不见啊。”
“霍掌柜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好好,一切安好。”
“霍掌柜靠岸吃两杯酒水吧。”
“不了,船多人杂怕扰了韩兄弟清净。赶着日头早,我们还要继续赶路,来的匆忙也没拿啥东西,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韩兄弟笑纳。”
“那就不耽误霍掌柜做生意了。”
船头的霍掌柜下了瞭台,片刻后有两艘瓜皮小艇被放下划到韩大虫面前,韩大虫纵身跃到船上掀开上面的油布看了看,顿时笑了起来,转而冲着河岸两旁打了个呼哨。
有人开始滑动小舟把铁链收起,铁链沉重盘起来粗大很占地方,需要三四艘小艇钉在一起才能协作。坐在两边的人摆动木浆划舟,两员壮汉站在连起来的船头从水里收链子,他们一声声喊着号子,双臂肌肉凸起往上提着,堆在船上摞成一摊。
反正是一顿忙活,至于对方送来的两艘瓜皮小舟也跟着韩大虫靠了岸。韩大虫拱手抱拳目送着船队远去,船上的人也是如此这般。
在头船的船舱里,有个十四五的小姑娘正在扒着窗户向外观瞧。二八佳人正是豆蔻年华,她的眉梢眼角长得十分好看,满是纯情并无妩媚之意,浑身上下玲珑有致,满是灵气儿。
她的头发随意挽着用一根头绳一扎,头绳上是两个玉雕的小兔子,透着一股活泼灵巧劲儿。看玉料和雕工就知道不便宜,这个年纪能用得起这样的头绳,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能是什么人。只是看装扮就知道,这个大小姐天性烂漫不拘小节,应该不怎么听话。
她叫白玉雪,是苏州的大户白敏恒的女儿,这支船队也是人家白家的商船。
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心中既有点恐惧又有些好奇,看着沿岸的土匪们,她突然笑了,笑的那叫一个开心:“爹,你看还有个男人穿女人的衣服。”
白敏恒就在白玉雪的身后喝茶,小案上一炉香正在缓缓散发着缕缕香气,让人闻起来神清气爽。白敏恒长的很儒雅,看起来文文弱弱就好似个教书先生似的,但其实自他十几岁起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绝对是个劈风斩浪的老江湖。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三年前白敏恒突然病了,治了一年又养了两年才刚刚好转些许。许久没跑商道了,白敏恒不放心便要出来走走,女儿见了非要闹着跟来,爹疼女儿也只得答应下来。
白敏恒有一儿一女,儿子温厚老成性子有些懦弱,倒是女儿看似文静但实则古灵精怪,最随白敏恒的性子,故此也最得他宠爱。白敏恒还有个弟弟白敏成,整日不务正业流连于烟花酒巷,吃喝嫖赌无所不精,脑子倒也聪明就是没用到正地方。
“老爷,事情处理好了。”霍掌柜进来拱手抱拳道。
霍掌柜今年三十多,名叫霍华,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打眼一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属于扔到人堆里看一眼都不定能记住的那种。
他是白家里里外外的大管事,以前白敏恒身体好的时候生意上用不上他,他就多是帮着打打下手,主要精力放在后宅家务上。
后来白敏恒病了,直接卧病不起连生意交接都难,人家都以为白家是要完了。大少爷年纪小根本撑不起来,白家二爷又是个不着调的。谁知道人家霍掌柜却撑起来了,这些年白家虽然没什么大的发展,却维持住了原先的家业,霍掌柜守成固土兢兢业业,现在是整个白家生意上必不可少的人物。
“霍叔!”白玉雪蹦蹦跳跳过去拉着霍华的袖子问道:“霍叔刚才壮汉又是谁啊?您怎么没跟他捞海口,反倒是说起了白话。这一路上见到的那些劫匪你不都是说一阵江湖春典,大家互相摸摸底交个朋友然后才给钱买路的吗?”
霍华还没回答就听白敏恒笑道:“许是你霍叔这几年新认识的朋友吧,江湖春典多是为了互相探查身份,也是为了不让外人知晓交谈内容所用,寻常说话最好别用,言多必失一句说错便成了臭春,只能徒增人笑话。真正的江湖中人都似常人,只有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半开眼才会到处露相。”
“怪不得。”白玉雪若有所思道:“霍叔,是这么回事吗?”
“呵,还不信你爹了。”白敏恒笑道。
霍华也笑道:“老爷说的不假,小姐,老爷跑江湖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家里的杂役呢。不过……不过这个韩大虫就是个空子,根本算不上江湖人,跟他说春典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说着霍华把他所知道的韩大虫讲了一通,听罢白敏恒哈哈大笑道:“这倒真是个莽撞人,那既然他们拦路设卡,便要收性命钱,你给了啥?”
“给了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又给了百两银子,比打发叫花子还容易。”霍华答道:“不过到了前面行走陆路可要小心了,虽然是直隶,畔邻京都,可最近道上却多了许多乱匪。我们人手还是不太充足,我想先去探探路,顺便再雇上一支镖队保驾,老爷您看……”
“许不在江湖行走,一切事情都生疏了,此趟一应事务就由你自行做主就是。”白敏恒道。
霍华拱手抱拳道:“那我就先去了。”
“嗯。”
霍华带着贴身小厮乘小舟到了岸上,留白家父女在船上还要行一天的路。
今日猛虎寨大排筵宴,往日光靠山下的上供可不够花销的,现在这条被朝廷放弃却依然做民用的运河是猛虎寨最大的经济来源。在霍华看来这些东西没什么,但对猛虎寨来说两只肥羊鸡鸭鹅数只再有三头猪六匹布二十石米这就足够撑一阵子的了。
另外韩大虫还拿出了五十两银子分与众头目,但顾敬亭知道韩大虫还有五十两藏了起来。反正这一夜拿出早早准备的食物,又弄了十来坛子地瓜烧,山寨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大快朵颐了起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多少才有了点儿山寨土匪的意思。
一帮人喝的东倒西歪,一个个吹牛逗闷好不快活,只是也有人叫嚷怎么净是独脚鸡,缺了一个鸡腿,不过这种质疑声很快便在喧嚣中被淹没了。
顾敬亭喝了二两酒有点晕晕乎乎的回房睡觉了,像是阮天雄他们都是大通铺,哪有顾敬亭这般单人单间那么舒坦。
熟睡中他只闻到一股发着恶臭的酒味儿,紧接着就感觉有人在摇晃他,微微睁眼屋里很黑,他隐约看到一个巨硕的身影,好像是韩大虫。
韩大虫的眼睛很亮,在黑暗中炯炯有神,他吞了一口口水,那样子不由得让顾敬亭瞬间想歪了:“大王,大王,我不好这口啊,我是读书人,我还能给你讲故事,卖艺不卖身的啊。”
韩大虫却一把掀开被子,然后挠着头道:“啥乱七八糟的,行了,山寨来人了,我拿不准他要干啥,你陪我走一趟。”
会客没有在山寨那简陋的正厅中进行,而是选择了南边的山坡上,那里有一片林子,韩大虫遣退围在四周高举火把的众喽啰带着顾敬亭走了进去。
在密林被包围的正中有一人坐在石头上,旁边的一个小厮打着灯笼。顾敬亭定睛观瞧竟然是白天在船上说话的那个霍掌柜,此人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呢?
韩大虫也是发出了同样的疑问,霍华却笑道:“韩兄弟不是请我来坐坐吗?想着有一笔生意,便折了回来跟您谈谈。”
“什么生意?”韩大虫沉吟片刻低声问道。
霍华看向顾敬亭有点迟疑,韩大虫粗中有细发现端倪,遂道:“我家军师,有话直说。”
“帮我杀个人,钱都好说。”霍华点了点头直接说道。
“杀谁?”
“我家老爷白敏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