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籍考》原序二

《医籍考》八十卷者，先兄柳沜先生之所著也。先生既成是书，命不肖元坚以序言。无几，一疾弗兴，永捐诸孤。元坚泣血之余，将付之梨枣以广传布，奈何篇帙浩瀚，非仓卒所办，仍姑誊录数通，欲以贶天下好学之士。又不忍背其遗命，敢忘谫劣，以序之曰：

盖前人有所著作，后人必有所继述，事日滋而记录日增，文稍古而诠释稍费。支流派别，典籍寖緐，苟不甄综而考核之，纷纭，无有统纪，是以自古重目录之学矣。

夫医学有道焉，有术焉，推天地阴阳之秘，究藏府经络之理，疾疢之所由起，草石之所由设，皆使明于我而切于物，此医之道也。察人之虚实刚脆，辨病之吉凶浅深，而针石灸焫之宜，汤液丸散之施，使危者全，困者安，此医之术也。道以轩岐为本，术以仲景为宗，而渊奥博大，不易通达，是以名医哲匠，撰述甚盛。延及于后世，则有偏主一格以摅独得者。有病分数科以颛其门者，或改弦易辙，务逞新奇，或陈因肤廓，徒事雷同。故学医之士，或惟就一二家取法，或泛然涉猎，无所持择，而欲以致和鹊之功，其不草菅人命者鲜矣。然则，凡学医者，岂可不用心于目录之学，溯流以穷源乎哉？考医书之有目，创于刘歆《七略》，班固 《艺文志》仍之，而医经、经方凡十八家，四百八十余卷。尔来历代无不著录。

皇国宽平中，藤原佐世等撰 《现在书目》，所载有出于隋唐史志之外者，何其盛欤？如赵陈诸家之目，皆就当代所存，自家所藏而登载焉者已，然亦既伙矣。其总括今古、存佚莫择，区而类之者，郑氏 《通志略》是已。然所录芜杂，不足取信。至如焦竑 《经籍志》，则固等自郐矣。医家自有目录，惟为明殷仲春《医藏目录》一书，然妄仿缁流，名义先悖，况品题失当，亏漏亦多，纤仄小品，何足以充学者之视听乎？大抵医者专骛捷径，罕有精究道术者，是以目录之学弃而不讲，岂可不谓之缺典乎？先君子栎荫先生常患医学陵夷，人安固陋，慨然以匡救自任。因遍聚古今医书，除烦涤滥，著书十数部。又欲撰 《医籍考》一部以辨医学源流，有志不果。先兄岐嶷夙成，一以缵述家学为念，于先君子未完之绪，必加修补，而以目录之学为道术之范围，学问之绵蕝，造次颠沛，覃精是事。自历代史志、各家藏目，以至诗文赋颂、山经地志、脞记剩说，事涉医书者，悉莫不搜计荟萃，而况于医书之见存者，必辨其雅俗，鉴其真赝。仿朱锡鬯 《经义考》之体，每书先揭其名，次以卷第，次以存佚未见，次以诸家序跋、撰人履历，而次以考语，寻端竟委，订讹辟谬，义例详密，援据精核，凡八十卷，析为九类，于是堂构方成，灿为钜观矣。盖自非先兄之洽闻通识，何能至此乎？夫五运六气之说搀而 《素问》之义悖，排纂割裂之习盛而仲景之旨晦，本草坏于引经报使，脉法汨于七表八里，唐宋之能遵古法，金元之务立门户，今读是书，则一目了然，千百年医书之渊源流派，如指诸掌，因以读诸家，则不为多歧所惑，不为曲说所囿，道之渊奥，术之机活，可自此而进，可自此而得，则诚是学医之津梁，济生之关键，岂唯辨名氏较卷帙之谓也乎？噫！天下固多贤而有力者，幸获是书，爱而重之，亟刊印行世，则先兄之心力无翳如之慨，医学之正脉，联络而不绝，此元坚所以日夕企望而惓惓不能已于怀也。大日本天保二年太岁在重光单阏春三月甲子胞弟元坚拜手稽首谨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