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右脚没有骨折，王美芸便不像中午和下午时那么小心和谨慎了。虽然右脚掌触碰到地面仍会令她忍不住呻吟一声，但这点儿疼痛又怎么可能挡住她呢？经过校门，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王美芸才想起她几乎24小时没有正儿八经吃饭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胖嫂面馆十年如一日，灯光暗淡，雾气弥漫，通风不良。瘦削的男人任劳任怨地煮着面，偷空吟两句古人的诗词，神往的表情转瞬即逝。肥胖的女人在玻璃柜台后面站着，不时嗑点儿瓜子，却从不见瓜子皮从肥厚的嘴唇里吐出来。
王美芸站在面馆的入口，环视一圈。此时正值饭点，里面坐了不少的学生。有成双结对的男女，有四五一群的室友同学，有形影相吊的孤家寡人，还有……还要带着黑色口罩，带着黑色墨镜，裹着黑色大衣，躲在不起眼角落里的咪咪。王美芸一眼就瞧出了请她吃饭的人，她拖着伤脚朝咪咪走去。
尽管全副武装，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咪咪仍低着头，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生怕别人认出她。于是当王美芸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几乎从椅子中跳起来，夺路而逃。看清来人是谁后，她拉下口罩，摘下墨镜，警惕地向周围看了看，压低嗓音说：“你怎么选这么个又脏又乱的地方吃饭？”
“不喜欢的话，你随时都可以走，我不挽留。”王美芸掰开一双一次性简易筷子，互相摩擦了两下，不无讽刺地说：“在这么又脏又乱的地方你尚且把自己裹得像颗粽子似的，去其它高大上的地方，你还不得自带一口棺材啊？”
咪咪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怒意——任谁被别人说带着棺材出门，他都会生气的——不过却未破口大骂。她不甘示弱地抓起一根筷子，轻轻地掰开，狠狠地刮擦筷子上的小木刺。“没想到鼎鼎大名的王美芸不仅身手敏捷，手脚利落，连一张嘴也舌灿生花，妙语连篇啊。”
王美芸自然听出了咪咪话里的弦外之音。她的瞳孔收缩，眼睛微眯，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女孩。咪咪迎头反击，瞪你牛眼，挺起胸膛，居高临下地审视王美芸。
“噗嗤——”
不知道她们谁先没绷住，当先笑出声来——事后咪咪说王美芸先笑，王美芸说咪咪先笑的，最后她们达成一致，说两个人一起笑的——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惹得邻座的人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她俩，她们才克制下来，捂着嘴像两只老母鸡似的咯咯咯笑个不停。
“面来喽……”胖胖的老板娘端着两大碗刀削面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似的，翩翩起舞，轻巧地将大碗放到王美芸和咪咪身前的桌子上，一滴汤水都没有溅洒出来。“请慢用，两位。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招呼我。”老板娘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殷勤地说。她点了下头，哈了下腰，身子向后转到一半又折回来——真担心她因此闪着她那水桶般的肥腰。“哎呦，这不是小芸吗？我没看错，不是在做梦吧？”
她还真使劲掐了一下脸蛋，结果自然是一声杀猪似的喊叫，再次吸引了邻座用餐客人的目光。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没听过美女叫吗？去去去，赶紧吃你们的饭。”所有的好奇者立马扭转脖子，动作整齐划一，仿佛训练过似的。“小芸呐，你可有段日子没光顾我的小面馆了。”她的脸上又堆满笑容，“最近忙什么呢？”
王美芸不自然地笑了笑。“胖嫂，你还是老样子啊，嗓门一如既往的响亮。我也是老样子，旷旷课，惹惹事。”她的嘴角浮现一抹自嘲，“还有换男朋友的毛病也没改。”
“换男朋友有什么不好的？”老板娘理所当然地看着王美芸，“我倒是想把你的诗哥哥换了，可是怕你不乐意，所以没敢付诸行动。嘿嘿……一会儿我让你诗哥哥过来跟你打个招呼，他对你一直念念不忘，隔三差五地就念叨你，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嘿嘿……”
很难想象像瘦削男人那么怕老婆的人胆敢在老婆面前提别的女人，更难想象像胖嫂那么凶巴巴的母老虎竟允许丈夫这么做！
“不用了，胖嫂。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你们先招呼客人。”
“没事儿，我可不再乎他们。只要你说一声，我把他们全赶出去都成。”胖嫂毫不顾忌地大声说。声音之大，除了一心煮面的丈夫，整个房间里所有的客人都能听得真真切切。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怒发冲冠，推桌而起。胖嫂顿了一下，“要不这样，我让你诗哥哥先做两个你爱吃的小菜，等人少了再让他过来。你说行不行，小芸？”
“胖嫂有心了。”几句话的工夫，王美芸的言语和表情自然了许多。
“那好，我就不打扰你和朋友聊天了。咱们一会儿再聊。”胖嫂临走的时候扫了一眼咪咪，咕咕哝哝地自言自语：“这个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小芸，我说你为什么选这家面馆，原来跟这里的老板娘是老熟人啊。”咪咪把身子王美芸探过来，左手遮在嘴边，小声说：“能不能把我付的钱给我要回来？”说完她还朝王美芸挤了挤右眼。
“小芸是你叫的吗？你得叫我芸姐！”笑声是驱散忧伤的一剂良药。在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场后，笼罩王美芸的往事阴云不见了踪影，加之和咪咪颇为投缘，说起话来便半开玩笑半认真了。
“芸姐？我的粉丝们——无论年纪大小——统统称呼我咪咪姐。”咪咪犟了犟鼻子，撅起嘴唇，针锋相对。
“可我不是你的粉丝。”
咪咪的眼睛闪了闪，“好，就算你不是我的粉丝，但我是大四的学姐，你却是大三的学妹。按照学术界的传统，你就该叫我一声姐。”
“哈哈哈——，还按照学术界的传统，哈哈——，我问你，学术界跟你有什么关系？咪咪姐，我发现你这个人可真逗，难怪能有那么多粉丝。哈哈——”王美芸大笑个不停，最后捂着肚子趴在桌子，笑声才渐渐小了。
“唉——，唉——，唉——”咪咪激动地指着王美芸，双眼闪闪发光，亮度甚至盖过了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你刚才叫我什么？我没听错的话，你叫我咪咪姐了。哈哈——，姜还是老的辣，哈哈——”
“我什么时候叫你咪咪姐了？你一定是听错了！”王美芸意识到自己确实说漏了嘴，却死活不肯承认。“这里人多，又吵又闹的，肯定是你听错了。喂，别笑了，你到底还要不要你的面钱了？”
听到钱，咪咪立刻止住大笑，点头犹如小鸡啄米。“要，要，当然要了。你答应向胖嫂开口了？”
王美芸的嘴角滑过狡黠的意味。“你先叫我一声芸姐，我这就去找胖嫂。”她微微翘起下巴，斜眼看着咪咪。
“哼！士可杀不可辱！小芸，你也忒小瞧我了！我堂堂咪咪姐岂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咪咪两手叉腰，挺起丰满的胸脯，犹如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不，应该是母鸡才对。
“如果现在还流行唐朝盛行的斗鸡游戏，你肯定能夺魁。”
咪咪的眼角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眉毛微微蹙起。“嘿，看不出平时不上课，考试靠小纸条的小芸竟对历史这么了解，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一直与咪咪针尖对麦芒的王美芸的眼睛忽然暗下去，就像头顶上的灯光。哎，我都快忘了自己在大一的第一个学年学习成绩不仅在班里名列前茅，放到系里也是排的上号。她猛地低下头，吃了一大口面。
“咳——，咳——”王美芸的脸一下变红了，脖子青筋暴起，张大嘴巴使劲地咳嗽。“你怎么给我放了这么多辣椒油？一下呛到我的嗓子眼儿了。有没有水，赶快让我喝一口，辣死我了。”她的额头隐隐现出了几许汗珠。
“是你打电话让我多放辣椒油的，这会儿倒怪起我了。”咪咪嘴里咕咕哝哝，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柠檬水，不情愿地提过去。“给。唉，别喝这么快嘛，给我留点儿，给我留点儿……”
她着急忙慌地从王美芸的手中抢回瓶子，小巧可爱的瓶子已然空了一多半。她有些心疼地抚摸着瓶子，仿佛那不是瓶子，而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小婴孩。
“你刚刚说什么？我打电话让你多放辣椒油？明明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好吗，我都没有你的电话。”王美芸又使劲地咽了咽，伸出舌头喘了口气。“咱俩别一唱一和的了。说吧，你约我吃饭可是为了你的室友？”
“你怎么知道？咳，我的意思是没想到赫赫大名的芸姐脑子也蛮好使的嘛。嘻嘻——”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咱俩半斤八两，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以为你的名声有多好吗？”
“我名声哪里不好了？我不喝酒，不打架，不闹事，就是偶尔旷旷课，就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你可拉倒吧。”王美芸忽然挺起不太大的胸脯，对着咪咪晃了晃。“你每天穿着抹胸，对着镜头摇来晃去的还不算出格吗？”
说也奇怪，听到这句话，咪咪的脸竟然红了，和面对面坐着的王美芸一样红。若不是为了钱，我想这样吗？都说名利名利，有的利却是建立在恶名、污名之上。她拧开瓶盖，丝毫不顾及王美芸含过瓶嘴，一口气将仅剩不多的柠檬水喝了个精光。
“我约你吃饭确是为了林狄雅。今天我看到你和胡思璇她们出去，猜到她可能是想通过你的关系，找几个社会上的人报复林狄雅。所以我想替林狄雅向你求个情，请你高抬贵手，不再找她的麻烦。可以吗？”
咪咪看见王美芸的脸色变了几变，目光闪烁，说最后的请求时声音都抖了起来。“你……你再怪林狄雅伤到你的脚了吗？我可以陪你去医院检查，所有的医药费我包了。其实她也是一个挺可怜的女孩。芸姐，算算我求你了，你就不要再找她的麻烦了，好吗？”
王美芸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