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辛酸的童年
林狄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另一张床上的咪咪已然陷入沉睡,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林狄雅反复回想在松鹤楼里咪咪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向自己解释她为什么失信于她。有那样的原因,换做是她大概也会放弃承诺吧。
跟林狄雅微信联系了几次之后,咪咪继续兴高采烈地直播,继续数点粉丝又增加了多少,继续计算礼物折合成人民币是多少。突然她的手机响了,她的母亲打电话过来。
由于母亲过世的原因,林狄雅从来没有跟咪咪提起过妈妈,而咪咪也几乎不说关于她母亲的任何事情,甚至她都没见过咪咪打电话给妈妈,或者接到家里人的电话。在这方面,林狄雅心有伤痛,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不会主动询问咪咪。她以为咪咪肯定趁她不在寝室的时候跟家里人联系。
直到三个小时之前林狄雅才知道真正的原因。原来咪咪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因矿难事故离世,由母亲独自一人抚养。矿上给了她的母亲一笔数目客观的抚恤金——当然那些钱跟鲜活的生命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也带给本就不幸的家庭又一场灾难。
或许亲爱的丈夫不幸离世,心中悲伤不已,或者有了钱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亦或二者兼而有之,咪咪的母亲无心上班,三天两头的旷工,理由是照顾上幼儿园的女儿。公司领导同情她的不幸遭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深究。
有一天直管领导外出公干,看见咪咪的母亲从棋牌室出来,行色匆匆,就让司机开车靠上去。结果她的母亲看清领导的车,二话不说,慌不择路地跑了。自那天起,她连着半个月没上班。领导实在没办法向上级交待,只好去她家里找她,看看她是不是需要帮助,或有什么难言之隐。
领导带着司机来到咪咪的家中,敲了敲门,没人应答,打电话,没人接。正在犹疑之际,对门的邻居出来问他们是谁。领导表明来意,大妈惋惜地叹口气,让他去棋牌室看看。一股不祥的感觉在心底蔓延,领导道了谢,带着司机前往棋牌室。
棋牌室里乌烟瘴气。领导好不容易在烟雾中认出咪咪的母亲——她的嘴中衔着一根劣质香烟,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外套,头发有些凌乱。他示意司机上前叫她过来,没想到咪咪的母亲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嘴里说了几句什么——看口型不是什么好话,不耐烦地挥挥手,将司机和身边的烟雾一起赶走。
司机附在领导耳边低语,领导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愤愤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归。从此咪咪的母亲再没有上班。
这些事情,那时年幼的咪咪自然是不知道的。她长大后无意间从街坊邻居的议论中听到的。
只出不入,钱早晚有花光的一天。咪咪七岁的时候,抚恤金没有了。咪咪的新衣服越来越少,玩具更不用提了。九岁的时候,存折上的钱也没有了。这次不仅新衣服没有了,吃饭都已困难,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邻居们怒咪咪的不争,但同情可怜的咪咪,时不时接济接济这对苦命的母子。然而,人性的黑洞是无法填满的。咪咪的母亲仍然每天出入棋牌室,叼着烟,说着粗鄙的话,沉醉在虚妄的世界里。养活家庭的重担便落到尚不足十岁的咪咪肩上。
咪咪想着法赚钱,帮这家爷爷送个报纸,给那家奶奶送奶,再不就是向比自己小的孩子售卖过气的玩具和衣服。真无法想象她是如何以纤弱的双手和稚嫩的肩膀扛着无望的母亲走了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找到一份可以赚很多钱的“职业”,咪咪的母亲却不消停了。不知她从哪里得知自己的女儿是一名网红,就开始找她的麻烦。她警告咪咪马上停止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乖乖地上学,否则就别认她这个母亲。
或许咪咪巴不得没有这样的母亲,她继续直播,继续赚钱,继续定期给母亲寄钱。她的母亲仍不依不饶,打电话过来骂她伤风败俗,再不停止直播她就死给女儿看。
林狄雅可以想象咪咪的风怒和无奈。据咪咪说,当时她已经将手机举到头顶,作势摔向看她热闹的冰凉地板。但最后她无力地垂下手臂,冷漠地说:“如果你不用我再给你寄钱,我就停止直播,安心上学。”
咪咪的母亲照常出入棋牌室,再不干预女儿的事情,直到……直到今天下午。咪咪自导自演的“偷拍”噱头不知被谁传到她母亲的耳中,她母亲立刻给她打了电话,厉声询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咪咪耐着性子向她解释,说一切都是为了“营销”。但是她母亲什么都听不进去,责令马上回家,否则就自杀。
咪咪嗤之以鼻,冷笑一声,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听见那头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她的母亲挂了电话。那些声音让咪咪惴惴不安,她胡乱猜测母亲在做什么。不一会儿,视频通话的铃声响起,她赶快接通。
“晓晓,如果你不马上回来,我就吞了这瓶安眠药。”说到这里,她的母亲痛哭起来。“我早就失去了丈夫,现在连女儿的清白也丢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干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再不用整天担心女儿被人欺负了……”
咪咪的脑袋嗡嗡作响,差点儿跌坐在地上。尽管跟母亲的关系不睦,但那个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妇人毕竟是生养自己的妈妈,咪咪还是十分难受和不忍的。而且她真担心母亲会做出什么傻事,那时恐怕就追悔莫及了。她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妥协了。
说到这里,咪咪一个劲儿地向林狄雅道歉。一时间林狄雅不知该开导咪咪,还是安慰自己——说好的两个人,由于外界的不可抗力因素变成了一个人。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啤酒,一口气喝完,挤出笑脸。
“没事儿,我没事儿……”
真没事儿吗?林狄雅自己也说不清楚。回来后,她帮醉醺醺的咪咪订了回老家的火车票,开始盘算自己直接去深圳,还是按照原计划逛周庄,游西湖。思来想去,她拿不定主意。
“狄雅,我安顿好母亲,一定会去找你,到时你千万别不让我进门啊。”
林狄雅以为朋友醒了,翻身来看,发现她只是在说梦话。听着朋友自责的话,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小气。好朋友的母亲以死相挟也是为了她好,担心她的安危,而自己在担忧、失落、沮丧……实在有些不近人情,有些太自私。
这么一想,林狄雅的心情好了许多。或许我该继续照计划行事,她凝望聚集在天花板的黑暗。她拿过放在床头小桌上的手机,解锁屏幕,朦胧的光线照亮了她的眼睛。
五分钟之后,林狄雅下了决心——明天不去周庄,送走咪咪后直奔杭州。在杭州玩两天,再南下深圳。
她之所以这么规划路线,一方面不想在苏州待下去,有点儿逃避的意味,另一方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苏州直达深圳的高铁早上发车,到了深圳已是晚上九点,十点了。大晚上,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心里还是有些麻爪的。
无论从苏州到杭州,还是从杭州到深圳,供她选择的火车有很多。这样的行程规划既能让她领略一下媲美天堂的杭州风景,又无安全的顾虑。
手指轻点屏幕,林狄雅预定了火车票。下了单,付了钱,她松了一口气,一直忐忑不安的心脏终于复归正常。
走了一整天,按说应该困倦疲乏才是,但林狄雅偏偏失眠了。大概是想的太多的缘故,试试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到九十九只,她仍没睡到。
林狄雅想起数羊助睡的方法传自国外,而英语表示羊的单词“sheep”和表示睡觉的单词“sleep”有相似之处,于是老外睡不着的时候就数羊。后来有的国人提出异议,照葫芦画瓢,说中国人不应该数羊,而应该数饺子,因为饺子的发音和睡觉有相似之处。
之所以数羊能够有助入睡——现在看来对林狄雅没有效果,实际运用了心理学中的暗示,在潜移默化中告诉自己睡觉。照这一理论,国人数饺子恐怕有点儿南辕北辙了。明明我要睡觉,结果数着数着,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岂不是更睡不着了?
林狄雅又胡乱想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林狄雅醒来的时候才七点,而咪咪已不见了踪影。“咪咪,咪咪,咪咪……”失落一下子扑上来,让她挪不动地方。咪咪走了吗?她为什么不叫醒我,不忍和我道别吗?
吱呀——,房门打开的声音惊醒失魂落魄的林狄雅。“咪咪,是你吗?”她右手拽着被子盖住身体,视线迅速凝聚在通向房门的小走廊。
“你醒了?我出去买了点儿早餐,咱们吃得饱饱的再说再见。”咪咪拎着两个个大塑料袋子走进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狄雅舒了口气。如果咪咪不告而别,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怨她。她三两下穿好衣服,翻身下床,一步来到咪咪近前,一边打开塑料袋,一边说:“你当我们是猪吗,吃……吃这么多……”塑料袋里全是零食和饮料。
“不要想得太美,不是全给你的,咱俩一人一半。”嘴上这么说着,咪咪却没有把东西分开。“别愣着了,快点儿吃饭,我还得赶火车呢。”
林狄雅接过咪咪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的油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真是太难吃了,她想着,将剩下的大半根油条一股脑塞进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