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陈年往事
那天下午，林狄雅再没有做别的事情，蜷在沙发中，一集接一集的看《还珠格格》。
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对她管教的相当严格，只允许她在每天的特定时间看固定时长的动画片。很多时候，她十分羡慕周围的小朋友可以随意看电视，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为此她曾经向母亲抗议过，但母亲皱着眉头，面带狰狞，狠狠地骂了她一顿，并告诫她说如果再敢这么跟她说话，她就永远不能看动画片了。在林狄雅的记忆中，那是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那么对她。
小孩子的心性都是单纯简单，不记仇恨的。委屈之后，林狄雅再没说过看电视的事情。一方面她怕母亲真的不让她看动画片了，另一方面她不想再看到母亲那副表情，不想再惹母亲生气。自那以后，林狄雅看动画片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最后干脆不看了。
或许注意到女儿异常的表现，或许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林狄雅的母亲为她买了许多适合儿童看的书，《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伊索寓言》、《十万个为什么》、《自然百科全书》……
起初小狄雅并没有多那些带彩色插图的书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但囿于对电视机失去了兴趣，她有没有其他玩伴，只好耐着性子翻看那些书，而且重点全在那些图画上。
随着年纪的增长，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小狄雅能够将书中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读下来。慢慢地，她被书中的故事吸引，读了一遍又一遍。
读到《卖火柴的小女孩》，她会流下感伤的泪水。读到《皇帝的新装》，她会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读到《丑小鸭》，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会突然变得漂亮。读到《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她祈祷世间不会有那么恶毒的继母……
读书的习惯一旦养成是可以陪伴一个人一生的。林狄雅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允许她随意看电视，却因此收获了终身受用不尽的财富。
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她都会请求母亲给她买书。这样的请求，但凡有点儿经济实力的父母都不会拒绝。于是林狄雅的小书柜满了起来。开始的时候童话故事、科普读物比较多。后来文学名著、哲学历史的占据了很大比例，尤其是文学名著，几乎占了半壁江山。
林狄雅的生活单调，甚至有些乏味，但文学名著却带给她不同的生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尽管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人生未免有些太大，太遥远。
《格列佛游记》、《海底两万里》、《汤姆索亚历险记》、《老人与海》、《雾都孤儿》、《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这些书籍林狄雅读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会有新的体会，新的感悟。
她最喜欢的文学作品当属《苏菲的世界》。这本书不仅让她学到一定的哲学知识，最重要的是带给她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段时间她盼望着有个神秘人给她写信，回答她的问题。有时她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大盒子里，头顶的天空是豢养她的人的蓝色眼睛。
这种阅读的好习惯在林狄雅读高中的时候差点儿终结。读高一的时候，林狄雅没有朋友，独来独往，而且注意到在她经过的时候，旁边的同学总是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有一天她经过两个长相姣好，学习成绩也很突出的女孩身边，隐隐约约听到“丑八怪”这三个字，仿佛被雷劈中一样，脑袋嗡嗡作响，呆立当场。当她缓过神来，那两个女孩已经走远了。那一刻，她想起了那只遭姐妹唾弃，被人嫌恶的丑小鸭。
少女的羞耻心让林狄雅吃不香，睡不好，更别提学习了。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差极了，期中考试的时候只考了班级第二十五名。从入学时的第二名降到第二十五名，堪称断崖式的下滑，老师却没找她谈话，仿佛没有她这么个学生似的。
林狄雅的母亲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常，以为她只是不太适应高中生活，对她叮嘱一番后便没再过问。每天晚上回到家，林狄雅跟父母打过招呼便把自己关进房间中。母亲以为她在学习，实际上她在暗自神伤，对着书本发愣。
这种状态又持续了一个多月，林狄雅已到了自闭的程度。她觉得自己真的成了盒子中的人，只是装她的盒子太小太小，让她动弹不得。这几个月，她一本书都没看过，整日里浑浑噩噩，低着头走路，好像只要抬起头就会对周围的人造成莫大的伤害。
在彻底奔溃之前，一天晚上林狄雅无意中瞥见放在书架上的《巴黎圣母院》，卡西莫多的影像浮现在她的眼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卡西莫多，卡西莫多，卡西莫多……林狄雅喃喃自语，回忆着雨果这部作品。相貌美艳、舞姿卓越的吉普赛女郎，道貌岸然、额度狠辣的巴黎圣母院副院长，丑陋粗鄙、心底良善的卡西莫多……
第一次看这本书的时候，她便看得如痴如醉，但吸引她的不是吉普赛女郎，正是卡西莫多。他从来不再乎自己的外貌，尽职尽责地敲着钟。看上去是个丑陋的傻瓜，心中却藏有正义和温情。
我吃饭、睡觉、读书、学习、考试和卡西莫多撞钟不是很相像吗？我只需像他那样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和看法？
那个年纪的林狄雅不可能顿悟，却解开了心结。那个晚上之后，她以另一种方式封闭了心灵，专心学习，尽量不受同学们恶言恶语的影响。如果心绪起了波动，她就会读一遍《巴黎圣母院》，想象自己是卡西莫多。
安心学习让林狄雅的成绩直线上升，用老师的话就是好像坐了神舟一号——难道老师不知道神舟一号是一艘无人实验飞船吗？期末考试的时候，林狄雅考了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三。她没有因此而自得，就像卡西莫多不会因为敲钟而骄傲。
书籍成了林狄雅心中的灯塔，每每在她迷失方向的时候为她指引回家的方向。三年之后，林狄雅顺利地考上大学，虽然成绩跟预期有点儿差距，但学校还是非常出名的。
上了大学，林狄雅对书籍的渴望更胜从前。一方面大学的学习相较高中轻松了太多，很多人的目标只是及格，另一方面天南海北的男孩女孩聚到一起，愈发没有什么顾忌，对林狄雅说的难听话更甚高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除了按时上课，林狄雅就去泡图书馆，沉浸在书的海洋里，远离世俗的眼光和非议，选择逃避的同时自得其乐。
读大二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林狄雅看了一部科幻电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沉迷于天马行空的幻想中。自此科幻电影成了她的另一个伙伴，其它类型的电影和连续剧她基本不看，只有在感到很累的时候看一些轻松搞笑的影视剧。
《还珠格格》是林狄雅看的第一部爱情剧，古装爱情剧。这部差不多二十年前的电视剧攫住了她的眼睛和心灵，让她忘记了时间。直到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她才从剧集中走出来，发现客厅中唯一的光源就是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机。
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画面，林狄雅哑然失笑。我怎么看起了这么有年代感的爱情片，而且看了这么久？她这么想并不是看不起这种类型的电视剧，更不是看不起写这种书的作者，而是她一直以为自己跟爱情绝缘，自然不会看爱情剧。现在她看了几乎一个下午的爱情片，这是不是意味着爱情正在悄悄地降临到她身上呢？
林狄雅没有再想下去，站起来，走向厨房，寻摸有没有什么现成的食物可以吃。她在厨房转悠了一圈，从冰箱里拿出一袋三鲜速冻水饺。接了小半锅水之后，她将一次都没用过的蒸锅放到煤气上，旋转开关，蓝色的火焰无声地烧起来。不到十分钟，水开了，她放到锅中大概二十个水饺，把剩下的一半放回冰箱，双臂抱在胸前，眼神空洞地注视着重新安静下来，浮着几许小水泡的水面。
又过了十分钟，沉在水底的饺子翻到水面上，浮浮沉沉，摇摇晃晃，仿佛白白嫩嫩，无忧无虑的胖娃娃。林狄雅如梦初醒，使劲挤了挤眼睛，晃了晃一片空白的脑袋，赶紧关掉煤气。盛了满满一盘饺子之后，她又倒了点儿醋和酱油，右手端着盘子，左手端着小碗，快步回到客厅。
冒着腾腾热气的饺子很烫，林狄雅只好放下筷子，视线重新回到电视机屏幕上。说来奇怪，短短的二十分钟，她竟不记得之前自己看到了哪里，对剧情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若不是因为认识那几个大名鼎鼎的演员，恐怕她都不记得这部电视剧的名字了。
嘴角荡起一抹自我嘲弄的笑意，林狄雅想着爱情终究还是和我无缘，一边夹起一个饺子，也不嫌烫，径自放到嘴里，无声地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