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吟短篇猎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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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村(04)

李冬找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平地将车停放好。我们收拾好行李,下车沿着村子里的公路又走了一段距离。与此同时,李冬不停地在手机上寻找地位。可惜村子里信号比之前在盘山公路上更差,手机几乎连电话都打不通。现在这个时代,早就村村通公路,家家通水电,处处通宽带了,像这样偏远的村子已经几乎绝迹了。

沿着村间小路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我开始觉得心底有些发毛,一时之间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儿。我把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说了出来,没想到泡泡也有同样的感受。李冬却说:“你们在城市里面生活太长时间,一下子适应不了乡村这种氛围吧。”

我摇摇头不置可否,或许真的像李冬说的,乡村的空气跟城里的空气不一样吧,需要有一个适应期。我看着路边的田野,闻着土地的芬芳。不知名的鸟儿在我们头顶盘桓一圈儿,叫了几声,像是在迎接远来的客人,然后向前方飞去,又仿佛是在为我们引路。突然,不远处的水田里白鹭扇着翅膀,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我以前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野生白鹭低空飞行的姿态,那是一段优美的弧线,又是一曲恬静的天籁。刚开始,我听到白鹭扇动翅膀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又出现状况了,等我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之后,那种对于乡村度假生活的美好遐想,便从心底滋生出来:这里才是人类最舒适的生活环境,没有现代科技的杂音,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名利博弈,一切都是那么粗犷,又那么安静。

我正沉浸在梦幻一般的想象中的时候,泡泡突然说出一句让我心尖儿一颤的话来:“你们有没有发觉,这村子里没有人?”

的确如此!

我急忙四周看了看,田地里一个干农活的人都没有。沿着乡村公路零零星星散落着几户人家,房子看上去有些破旧,甚至有一两间茅草屋明显是已经被废弃很久了,房顶塌陷下来,土坯堆砌的围墙被风雨侵蚀得很厉害,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在融化的雪人儿,生命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抽离出去。

我们绕过那座废旧的茅草屋,钻进一条陋巷。地面不再是柏油路,取而代之的是鹅卵石铺成的窄窄的土路。李冬研究了半天,终于说:“穿过这条巷子,应该就能看到我们预定的那家民宿了。”

我不太确定他的判断,于是接过他的手机,里面有提前下载好的江村旅游攻略,正是那位跑旅游团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大姐提供的。我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研究了好一会儿,也搞不懂这位大姐手绘的导游示意图是什么意思。李冬在我身边给我解释,一本正经地分析说:“你看啊,地图标注了这条巷子,沿着这条巷子走到底,就是民宿的位置了。”

经过李冬这么一提示,我才发觉确实是那么回事儿。当我们三人继续沿着陋巷走下去没多远,陋巷的那一头忽然响起了凄凉而嘈杂的哀乐。刚开始看不见人,只能听到很多传统乐器被敲打时发出的嘶鸣声,过了不久,迎面走来一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送葬队伍人数众多,难怪进村的时候见不到人,原来都在参加这场白事。也不知道过世的这位是什么身份,竟然使得全村的人都为他(她)送葬。走在送葬队伍最前边的是一位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中年妇女,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嚎啕,她的哭喊声是故意要让其他人听见的。这是一位专业的演员,工作的内容就是哭丧,哭得越凄厉哭得约洪亮,就越能带动整支队伍的哀伤气氛,主人家也就越有面子。这是农村的传统习俗。

我们三个急忙找地方躲避。却无处可去,只好贴着墙站在那里。送葬队伍缓缓地从我们面前走过,一双双冷冷的眼睛看着我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这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泡泡有些害怕,悄悄地躲在李冬身后,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

当真正的孝子怀抱装着死者黑白照片的大相框走过的时候,我注意观察了一下照片里的那张脸。那是一位老大爷的脸,寸头,白发,左额有一块儿凸起的肿瘤,不知道天生就这样,或者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症,两条眉毛很长,眼皮耷拉着,显得两眼有些失神,鼻子鼻子扁扁的,有点儿像一只委屈的蝙蝠,嘴角有点儿向左边扭曲,似笑非笑的模样。整张脸布满了皱纹,看上去像一根蔫了的的茄子。

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在这世界上生活了几十年。

我也在这世界上生活了几十年。

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缘分只在这惊鸿一瞥。

我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死了,我只在送葬过程中见过一眼他的遗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多年后的今天,我在重写这篇小说的时候,任然能够清晰地回忆出他的模样。

有时候就是这样,记住一个人,只需要两秒钟。

李冬一手挎着背包一手扶着泡泡,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可怕的?”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还特意笑了笑。在我这个老熟人看来,他笑得有些勉强。但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他就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发笑。

我觉得李冬这个举动很不礼貌,而且送葬的队伍里一定有人看见他笑了。

我急忙提醒道:“你可别惹事儿。”

李冬可能也觉得有些不妥,立马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是泡泡依然看上去心绪不宁的样子。

我说:“走吧,他们过去了。”

泡泡突然说:“这地方阴森森的,我想回去了。”

李冬立刻劝慰道:“怕个啥呢!有我在,不用怕。”

我心想:有你才可怕呢。

李冬又宽慰了几句,泡泡终于安心了一些,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我也不希望来之不易的度假就这么无疾而终,也跟着李冬安慰了泡泡几句,似乎作用不大。泡泡对江村始终心存芥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