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虚无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盯着灯火,闭上眼睛,想起我被送出去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不要出声,找机会逃出去。这句话一直印在我脑海深处,可能这就是我当初不能言语的心魔。
我听见开门声,迎着灯光看过去,恍然间觉得那人,也是那么熟悉。
“你就叫我子衿吧,我母亲在家的时候,就这么叫我。”
视线渐渐清晰,是瑾瑜,我盯着他,半晌……
他俯下身子,勾着我的下颌,
“今天从你二姐来了以后,就觉得你神情失色,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不耐烦的推开他的手,起身靠在窗边,
“没什么,只是家里面最近发生一些事,二姐去看她外祖母又没见到,所以转过来和我说两句。”
瑾瑜走过来,靠在对面,
“没见到?”
“说是老夫人出门游玩,一时半刻也不见得回得来。”
“沈家的事,我也略有耳闻,确实事有蹊跷。沈家在昌南的商会中,信誉一向极好。我虽然不曾见过沈老爷子几面,不过倒是听父亲提起过,说沈家在瓷器行业还算是老行家,只是碍于其他的缘由,放弃了这边大好的商机。听说老爷子续弦,娶回的妻子,是因为当时没退出商会时,在一场招标会竞争的时候认识的。看来,沈伯母在这方面的造诣也是不浅。”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商人直接就找上了沈家,不去看瓷窑的质量,也不问工人的手艺,一下子就要这么大批量的货物。”
“你是觉得,是这些人刻意难为沈家,掩耳盗铃。”他两手臂交叉着抱在身前,耸了下肩头。
“若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现下大哥已经出面,由家中照宣堂的瓷窑接手,也向对方做出了赔偿。如今看来,沈家名声、生意皆有所损伤,日后的商路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既然都已经解决了,那就没必要在为此伤神……”瑾瑜走到沙发旁坐下,一只手搭在靠背上,抻着身子,翘起腿,歪着头看我,“你若是在担忧,那我便找人去探探那个商人的底,看他究竟是何来头。”
我走过去,坐在对面,
“不必了,可能是我思虑过多,好在事情已经解决。”
“对了,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他忽而坐直身子,一本正经。
“什么事?”
“嗯……”他动动下巴,示意我坐过去,故作神秘。
我径直走过去,被他一把拉住胳膊,整个人倒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
“哎……”
他右手搂在我背后,我一时惊慌,拽着他襟前,才发觉又被他戏弄。
“你不是有事要说吗?”我将脸扭到另一边。
“对啊。今天大娘把我给数落了,知道为何吗?”
“我怎么知道,再说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不是经常惹麻烦。”
“嘶……”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婆母的脾性极好,会因为你的事生气,那只能是你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连穆清,我发现你现在对我的成见愈发不可收拾了,上次我可是因为你,才白受了一阵的牢狱之灾。”
我将头转回来,两只手推着他,
“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冲动动手,才让别人有机可乘。”
瑾瑜无话可说,论吵嘴说理,他还是要输给我几分。不过想想,许是他懒得和我周转。
“大娘今天和我说,是时候为家里添丁……”我听这话心里一惊,急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欣溶不是也一样,再说了,我们之前说好的……”
“你放心,我已经搪塞回去了。”他来回拨弄着手上的扳指,“我记得答应你的,再说,我还不至于要强迫女人。大娘只是说希望我能早日有嫡子,我找个理由推到自己身上,欣溶那边,她本来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若是大娘再问起,你只管顺着话说就是。”
说罢,他站起身想离开,我好想听到了他失落的轻叹,余光瞥见他的背影。
“瑾瑜……”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他。
“你为何总是问我是否还记得儿时的事情,是因为我很像你从前相识的人吗?”
“……不是像,我曾一度以为,你就是她。可是你不是说,只是记得父母的事,对我并没有印象。”
“那她对你很重要吗?”
“算是吧,至少在我无忧虑的那段时光,除去关于我母亲的儿时记忆,能称得上愉悦的,应该就是那段短暂的时光了。”
“既然你知道我不是那个人,那你还会继续找她吗?”
他侧过脸,付之一笑,
“不会了,那个人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只是我对这一切耿耿于怀,还在幻想能找到她。也许她现在没有我的打扰,会像从前一样平静的生活。”
他话音一落,拉开门走出去,我听见门栓敲打的声音,不过只是一面之缘,那么久远的幼年往事,对他来说,真有如此珍重吗。
这些年我忘却了从前种种,可是他却始终都记得,那些短暂的美好和十几年的痛苦,徘徊在现实和虚浮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心里承受的东西,远比我想象当中要沉重的多。
在我还没有唤起旧日的回忆时,也总是和旁人一样的眼光看待他,可是现下想想,也许他心里藏着的,就只能用这样麻醉自己的方式去排解。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庆幸,欣溶这几年能陪在他身边,至少以欣溶的善解人意,在他失意的时候,能伴在身侧。
那种长久无望而又迷茫的日子,是怎样的滋味,我感同身受。
我转身想坐下,心口忽然一震,整个人开始颤抖,跌在地上。我扶着沙发,手刚碰到茶几,就将上面的杯子打翻在地。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云笙听见异样,进门扶我起身。
我说不上是何感觉,只觉胸口像火烧似的,浑身无力,整个人如同离了池塘的鲤鱼,摊在一旁。
“小姐,是不是最近太过忧心,我先扶你起身……”云笙扶我靠在床边,“小姐这段日子是不是有些日子没服过安神汤了,我看着小姐最近的脸色不好,想来是夜里没休息好的缘故。”
她整理了床铺,让我躺进去。
“云笙这就去为小姐端过来,早早服下,好生休息才是。”
“嗯……”我答应了一声,也不知为何,从前住在家中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来去看了大夫,只说是忧思过度,药石只能在严重的时候服用,还是要让自己心静下。
本来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结果严重的时候三两天都不怎么睡得着,只好喝些安神的药堂,结果无形中服药的频率比从前高了些。不过也习惯了,这些药汤都是云笙来准备,阿夏只对那些点心糕饼感兴趣,让她苦着脸端碗药汤,还不如不做。
文茵和秦翰的关系愈发亲近,秦翰一得空过来的时候,父亲才应允文茵和他出门,暗中派人跟着,看来公公还是对秦翰有所防备。虽然从情面上来说,有些欠妥当,但文茵的安全还是至关重要的。
这天秦翰来找文茵,我在楼上的阳台坐着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个在庭院中聊天,其实还是挺为她开心的。后来文茵不知为何,离开片刻,我端起咖啡,瞧见云笙端了茶点过去,想起她在楼下。转身的时候掉了东西在地上,秦翰喊住她,俯身捡起,递到她手上,像是帕子。
云笙低着头想接回来,秦翰好像没有立即松手,把着她的胳膊,放在她手上。云笙攥着东西直奔回来,半路上还不小心撞了文茵,紧忙挪到一旁,见文茵没事才离开。
明不是什么大事,可我总感觉秦翰的举动似有些奇怪,不过秦翰这个人,之前就曾捉弄过我,性情古怪的很。许是因为云笙是我身边的丫头,他才刻意这样,不过云笙的性子不似阿夏,直来直去。她心里总是喜欢藏事,要是阿夏我反倒不担心,依着她的性子,早就直接从秦翰手上将自己的东西夺回来。还是嘱咐她两句的好,免得回头因为自己无心之举,无端招惹了情窦初开的姑娘,产生什么误会。
秦翰也真是,怎么也该收敛下这幼稚的心性,口口声声说要求娶文茵,这样还怎么指着公公放心的将文茵交给他。
春去秋来,转眼间又是小半年。
十月,
我出门在街上转着的时候,听说日本人占据了东三省,最近各地的风声越发紧张,人心惶惶。申伯告诉我要带着护院出门,自己一人莫要独行。
“如今外面不太平,有事没事的,尽量不要走远。日本人毫无征兆的突袭,连续攻占了东三省,步兵团一时难以应对,镇守使也开始投敌,如今已经攻下锦州。这样下去,一旦沿海路走过来,昌南也会同等沦陷。东霖,你最近要回司令部,你这中将可要带好头,不能丢了我们姚家的颜面和骨气,知道吗?”
“知道了,父亲,东霖谨记父亲教诲。”
“大哥,那你什么回来?”文茵忽而冒出一句。
“你若是想问仲离的事,他自然也是要跟过去一段时间,走之前我让他来看你。”
“我又没问他,我就是为大哥的安全着想。”
大哥冷笑一声,摊开手,按在桌上,
“就你那几分心思,还真以为谁都看不出?我告诉你,文茵,这段时间我和仲离都不在,你就老实待在家里,别总是无聊无聊的。实在觉得没事可做,就去找你大嫂、二嫂,学些有用的东西,不要老是让父亲母亲他们为你分心担忧。”
文茵四下看着,尴尬一笑,
“知道了,大哥,你能不当着全家人的面数落我吗?我一个女孩子,脸皮薄……”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呢,我一直以为我小妹是个有骨气的巾帼英雄,不如我带你一同前去,让你在仲离的身边做个军医可好?”
“真的吗?”
“假的!”
全家人被他们二人的对话弄的哭笑不得,文茵竟将大哥的戏言当真了,真是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