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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逃走

谷仓很大。它很旧了。里面有干草的气味,有肥料的气味。里面有干活累了的马的汗味,有吃苦耐劳的母牛的极好闻的气息。谷仓让人闻上去感到天下太平,什么坏事都不会再发生。它充满了谷物、马具套、车轴油、橡胶靴和新绳索的气味。碰上猫叼着给它的鱼头到这儿来享受,谷仓里还会多股鱼腥气。不过最强烈的是干草气味,因为谷仓上面的阁楼里一直堆着干草。总是有干草给扔下来喂牛、喂马、喂羊。

冬天谷仓很暖和,牲口大部分时间在室内;夏天所有的大门敞开透风,它又很凉爽。谷仓里面有马栏,有牛栏,谷仓底下有羊圈,有威尔伯待的猪圈。谷仓里有凡是谷仓都有的各种东西:梯子、磨子、叉子、扳手、镰刀、割草机、雪铲、斧头柄、牛奶桶、水桶、空麻袋、生锈的老鼠夹。它是燕子喜欢筑巢的那种谷仓。它是孩子们喜欢在里面玩耍的那种谷仓。这谷仓连同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弗恩的舅舅霍默·朱克曼先生的。

威尔伯的新家在谷仓底层,就在牛栏下面。朱克曼先生知道,肥料堆是养小猪的好地方。猪需要温暖,向阳的谷仓底下又温暖又舒适。

弗恩几乎天天来看威尔伯。她找来一个丢弃不用的挤奶凳,放在羊圈里挨着威尔伯的猪圈。漫长的下午,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着心事,听着、看着威尔伯。那些羊很快就跟她熟了,信任她。和羊待在一起的那些鹅也一样。所有的牲口都信任她,她是那么安静友好。朱克曼先生不让她把威尔伯带到外面去,也不让她进猪圈。不过他对弗恩说,只要她高兴,她可以坐在凳子上看威尔伯,爱看多久就看多久。只要能和小猪待在一起,她就够高兴了。只要知道弗恩就坐在它的猪圈外面,威尔伯也就够快活了。只是它一点乐趣也没有——不能散步,不能坐婴儿车,不能游泳。

六月里,威尔伯已经快两个月大了。一天下午,它走到谷仓外的小院子里。这时候天天来看它的弗恩还没到。威尔伯站在阳光里,感到寂寞无聊。

“在这里什么事也不能做,”它想。它慢慢地走到它的食槽边,用鼻子闻闻,看有没有中午时吃漏的东西。它找到一小块土豆皮,把它吃了。它觉得背痒,于是靠着围栏,在栏板上磨蹭它的背。磨蹭够了,它又回到屋里,爬到肥料堆上,坐下来。它不想睡,不想刨地,它站厌了,也躺厌了。“我还没活到两个月,可已经活腻了,”它说。它又走到外面的院子里。

“来到外面,”它说,“除了进去再没有地方可去。回到里面,除了出去也再没有地方可去。”

“你这话就错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一个声音说。

威尔伯朝栏板外面望去,看到一只母鹅站在那里。

“你用不着待在那脏兮兮小兮兮脏兮兮小兮兮脏兮兮小兮兮的猪栏里,”那母鹅飞快地说,“有一块栏板松了。顶顶它,顶顶——顶顶——顶顶它,照我说的做,出来吧!”

“什么?”威尔伯说,“请你说得慢些!”

“我豁出去——豁出去——豁出去再说一遍,”那母鹅说,“我劝你出来。外面棒极了。”

“你刚才说有一块板松了吗?”

“我说了,我说了,我说了。”那鹅说。

威尔伯走到栏板旁边,看到母鹅说得没错——是有一块木板松了。它低下头,闭上眼睛去顶。木板给顶开了。转眼工夫,它已经钻出了围栏,站在猪栏外面高高的草丛里。那只母鹅咯咯地笑起来。

“自由自在的感觉怎么样?”它问道。

“我喜欢,”威尔伯说,“我是说,我想我喜欢。”真的,到了围栏外面,没有东西把它和浩大的世界隔开,它觉得怪怪的,十分特别。

“依你看,我最好上哪儿去呢?”

“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母鹅说,“穿过果园,拱草皮!穿过花园,拱出萝卜!拱出所有的东西!吃草!找玉米!找燕麦!到处跑!蹦蹦跳跳!穿过果园,到林子里去游荡!你年纪小,会觉得世界真奇妙。”

“我看得出它奇妙,”威尔伯回答说。它蹦起来,跳得半天高,打了个转,跑了几步,停下来朝四周看,闻闻下午的各种气味,然后动身穿过果园。它在一棵苹果树的树阴下停住,开始用有力的鼻子拱地,又拱又掘。它觉得非常快活。还没有人看到它时,它已经拱了一大片地。是朱克曼太太第一个看到它。她从厨房窗子里看到了它,马上大声喊人。

“霍——默!”她叫道,“小猪出去了!勒维!小猪出去了!霍默!勒维!小猪出去了。它在那棵苹果树底下。”

“现在麻烦开始了,”威尔伯想,“现在我闯祸了。”

那只母鹅听到了喧闹声,也嚷嚷起来。“跑——跑——跑,跑下山,到林子——林子——林子里去!”它对威尔伯大叫,“到了林子里,他们永远——永远——永远捉不到你。”

那只小猎狗听到了喧闹声,从谷仓里奔出来参加追捕。朱克曼先生听到了叫声,从他正在修理工具的机器棚出来。雇工勒维听到了叫声,从他正在拔野草的芦笋地跑来。大家朝威尔伯追去,威尔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林子看来离得很远,再说它也从未进过林子,吃不准是不是喜欢它。

“绕到它后面,勒维,”朱克曼先生说,“把它朝谷仓赶!悠着点——别推它拖它!我去拿一桶泔脚来。”

威尔伯逃走的消息,很快在那群牲口当中传开了。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有牲口逃出朱克曼的农场,其他牲口就都大感兴趣。那只母鹅对离它最近的那头牛大叫,说威尔伯已经自由了,很快所有的牛都知道了。接下来有一头牛告诉一只羊,很快所有的羊也都知道了。小羊羔又从它们的妈妈那里知道。谷仓马栏里的马听到母鹅嚷嚷大叫时竖起了耳朵,也马上知道出了什么事。“威尔伯走掉了。”它们说。所有的牲口全都动来动去,抬起它们的头,很高兴知道它们的一个朋友自由了,不再被关起来,或者被捆得紧紧的。

威尔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该朝哪里跑。看着个个都像在追它。“如果这就是所谓的自由,”它心里说,“我想,我情愿被关在自己的猪栏里。”

那条小猎狗从一边悄悄地靠近威尔伯。雇工勒维从另一边悄悄地靠近威尔伯。朱克曼太太站在那里做好准备,万一威尔伯朝花园跑就拦住它。朱克曼先生提着一桶东西朝威尔伯走过来。“太可怕了,”威尔伯心里说,“弗恩为什么还不来啊?”它开始哭了。

那只母鹅充当指挥,开始发号施令。

“不要光站在那里,威尔伯!躲开啊,躲开啊!”那鹅叫着,“绕开,向我这边跑,溜进溜出,溜进溜出,溜进溜出!向林子跑!转过身跑!”

那条小猎狗朝威尔伯的后腿扑上去,威尔伯一跳,跑掉了。勒维伸手来抓。朱克曼太太对勒维尖叫。那只母鹅为威尔伯当啦啦队助威。威尔伯在勒维的两腿间溜了过去。勒维没抓到威尔伯,反而抓住了那条小猎狗。“干得好,干得好,干得好!”母鹅欢呼,“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朝山下跑!”那些牛劝威尔伯。

“朝我这边跑!”公鹅大叫。

“朝山上跑!”那些羊嚷嚷。

“转过身跑!”母鹅嘎嘎喊。

“跳,跳!”那只公鸡叫道。

“小心勒维!”那些牛喊道。

“小心朱克曼!”公鹅喊道。

“提防那狗!”那些羊嚷。

“听我说,听我说,听我说!”母鹅尖叫。

你叫我嚷,可怜的威尔伯被这些喧闹声弄得昏头昏脑,吓坏了。它不愿意成为这场大乱的中心人物。它很想听从它那些朋友给它发出的指示,可它不能同时上山又下山,它不能在蹦蹦跳跳时又转来转去,它哭得那么厉害,简直看不清正在它眼前发生的事。再说威尔伯只是一只小乳猪——实际上跟个婴儿差不多。它只巴望弗恩在这里,把它抱在怀里安慰它。当它抬头看到朱克曼先生站在离它很近的地方,提着一桶热的泔脚,它觉得放了心。它抬起鼻子闻。气味真香——热牛奶、土豆皮、麦麸、凯洛牌爆米花,还有朱克曼家早饭吃剩的膨松饼。

“来吧,小猪!”朱克曼先生拍着桶子说,“小猪,来吧!”

威尔伯朝桶子上前一步。

“不不不!”母鹅说,“这是桶子老把戏了。威尔伯。别上当,别上当,别上当!他在引你回到牢——牢——牢笼里去。他在引诱你的肚子。”

威尔伯不管。食物的气味太吊人胃口了。它朝桶子又走了一步。

“小猪,小猪!”朱克曼先生好声好气地说,开始慢慢地朝谷仓院子走,一副毫无恶意的样子朝四下里看,好像根本不知道后面跟着一只小白猪。

“你要后悔——后悔——后悔的。”母鹅叫道。

威尔伯不管。它继续朝那桶泔脚走去。

“你会失去你的自由,”母鹅嘎嘎叫,“一小时的自由抵得上一桶泔脚。”

威尔伯不管。

等朱克曼先生来到猪栏那里,他爬过围栏,把泔脚倒进食槽。接着他拉掉围栏上那块松了的木板,露出一个大洞让威尔伯钻进去。

“再想想,再想想,再想想!”母鹅叫道。

威尔伯不听它的。它迈步穿过围栏,走进它的猪栏。它走到食槽旁边,喝了半天泔脚,贪馋地吸牛奶嚼膨松饼。重新回到家真好。

趁威尔伯在大吃大喝,勒维拿来槌子和钉子,把木板重新钉好。接着他和朱克曼先生用根棍子挠威尔伯的背。

“这只小猪真不赖。”勒维说。

“没错,它会长成头好猪。”朱克曼先生说。

威尔伯听到了这两句夸它的话。它感觉到了肚子里的热牛奶。它感觉到棍子舒服地在挠它痒痒的背。它感觉到安宁、快乐和睡意。这真是一个累人的下午。才不过四点钟左右,可威尔伯已经要睡了。

“我独自一个去闯世界实在还太小。”它躺下来时在心里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