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评乔治·罗瑟·斯蒂尔的《格尔尼卡的树》 亚瑟·科斯勒的《西班牙的证言》[169]

毋庸赘言，每个描写西班牙战争的人都是站在某个立场上去写的。而或许没有那么明显的事情是，由于动摇乃至威胁到政府的巨大分裂，每一个支持政府的作家都被卷入了争议中。他们在为政府进行创作，但他们也在为反对共产党人或反对托派分子或反对无政府主义者而进行创作（但他们总是予以否认）。斯蒂尔先生的书也不例外，但他与大部分支持政府的作家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有不一样的偏见，因为他不是在西班牙的东部而是在巴斯克乡村目睹这场战争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那里的问题更加简单。巴斯克人是信奉天主教的保守党人，即使在大城镇左翼组织也很弱小（正如斯蒂尔先生所说，“毕尔巴颚并没有发生社会革命”），巴斯克人最想要的是获得地区自治，而比起佛朗哥，他们更有可能从人民阵线政府那里获得。斯蒂尔先生完全站在巴斯克人的立场去写这本书，而且他有很强烈的英国色彩，那就是，在赞扬一个民族时一定会贬斥另一个民族。他支持巴斯克人，因此他认为必须去反对西班牙人，也就是说，既反对共和政府又反对佛朗哥。结果，他的书对阿斯图里亚人和其他忠于共和政府的非巴斯克人极尽嘲讽之能事，让你对他的证言的可靠性产生怀疑——这是一个遗憾，因为他有过极少英国人能够拥有的机会。

这本书的副标题是《现代战争的实地研究》，但事实上很难弄清楚哪些是他亲眼所见而哪些是他在复述道听途说的事情。几乎每一个事件的描写都似乎表明他是目击证人，但显然斯蒂尔先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所有地方。但是，在一件非常重要而且争议很大的事件上他的发言拥有毋庸置疑的权威——那就是轰炸格尔尼卡（或格尼卡）。轰炸发生的时候他就在格尔尼卡附近，他的记述清楚表明这个小镇不是“被赤匪民团焚毁”，而是遭受了极其残忍的有系统的轰炸。格尔尼卡并不是一个战略要地。最可怕的想法是，摧毁一座不设防的小镇只是现代武器正确而合乎逻辑的运用，因为它的目的就是屠杀和震慑平民——不是摧毁战壕，从空中轰炸要做到这一点很困难——而这就是轰炸机存在的目的。这本书的照片拍得很好。所有关于西班牙战争的书籍的照片都很相似，但这些照片要比大部分照片拍得更有特色。

亚瑟·科斯勒先生是《新闻纪实报》的通讯记者，当共和国部队撤离时留在了马拉加——这是勇敢的举动，因为他已经出版了一本有对奎波·德·拉诺将军[170]不友好言论的书。他被叛军关进了监狱，与西班牙数以万计的政治犯遭受同样的命运，也就是说，未经审判就被判处死刑，然后被关押了几个月，大部分时间是单独监禁，从钥匙孔彻夜倾听枪声，他的狱友以六人一组或十二人一组被枪毙。和往常一样——这种事情似乎司空见惯——他知道他被判了死刑，却不知道到底被控以什么罪名。

这本书描写监狱的部分主要是日记。它的心理描写非常有趣——或许是迄今为止西班牙战争制造的最诚实和不同寻常的文献。前半部分比较平淡，而且有几处地方似乎是为了取悦左翼书社而“编辑”过。这本书比斯蒂尔先生的书更加赤裸裸地揭示了现代战争最大的邪恶——事实上，就像尼采说的：“与恶龙搏斗太久的人自己变成了恶龙。”

科斯勒先生写道：

“我再也无法假装客观……如果有人用眼睛、神经、心灵和肠胃感受到马德里地狱般的惨状——然后还要假装客观，那他就是骗子。如果那些言论能够出版的人在这样的兽行面前保持中立客观，那欧洲就完蛋了。”

我很同意。对于空投炸弹你无法做到客观。这些事情带给我们的恐怖导致这么一个结论：如果有人轰炸你的祖国，那就加倍轰炸他的祖国。其它报复方式包括将房屋炸成粉末，把人给炸得七零八落，用铝热剂在孩子的头上烧出洞来，或被那些比你在这些事情上更狠心决绝的人所奴役，除此无它。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指出一条切实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