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救赎
荆风铃刚说完，又一口血涌出来，眼神里仅有的一丝光迅速消散。
鲁涌泉在周冲歇斯底里的催逼声中，把油门踩死，在大年夜空旷的马路上，一路风驰电掣，开到了医院。车还没停稳，周冲就撞开门，抱着荆风铃跌跌撞撞奔向抢救室。
鲁涌泉在驾驶位上呆呆坐着，直到看到周冲被台阶绊倒，和荆风铃一起滚到地上，才猛地从座位弹起，跑过去搀扶周冲。
周冲伸手把鲁涌泉推开，单膝跪地，抱起荆风铃，起身跑向了抢救室。
鲁涌泉在门口呆呆站着，似乎在等待一个奇迹。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冲面无表情走了出来，经过鲁涌泉时道：“风铃死了，我爸妈马上过来，他们应该不想看到你，你回去吧。”
鲁涌泉想解释什么，可看到周冲一脸冷漠的样子，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车。一口气开回了金陵自己家中，倒头就睡。
五月份，鲁涌泉突然收到周冲的电话，他告诉鲁涌泉，荆风铃已经下葬了，葬在了另外一个陵园，“她应该不会想死后还和父母在一起吧？”周冲还说，他已经把荆风铃那晚在车上和他们说的，如实向上面做了汇报。报告交上去很久，一直没回音。前几天葛局才找到他，传达上面的意思，说这件事牵扯太大，而且当事人都死了，无法查证，要低调慎重处理，让周冲不要再管了。至于怎么低调慎重处理，葛局没说，估计他也不知道，周冲自然也没去问。周冲还说，朱毅的案子判下来了，他们家从BJ请来一个红顶律师，抓住这件案子只有朱毅的口供，和朱毅从宝马车拿出手套，打开朱昌荣奔驰车的视频一个物证，硬说朱毅打开奔驰只是想看看朱昌荣怎么样了，见他只是晕过去了，因为心里还是恨这个爸爸行为不端，也就没再管，直接关门走了。至于口供说自己按了汽车空调内循环按钮，不过是在疲劳中被警方诱导所致。
朱毅的母亲和哥哥，自然是上下奔走，为朱毅打点。各方较力之下，案子在法院、检察院和警察局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最后的判决是，朱毅过失杀人，判了三年。
朱毅母亲自然不甘心，还要上诉，朱毅却阻止了母亲，直接表态服从判决。送去浙江坐牢前，带话出来，想见鲁涌泉一面。鲁涌泉大概知道朱毅为什么见他，他也想见见朱毅，于是答应了。
范玦知道了，却极力阻止，当初鲁涌泉本来说大年初一回来，就去范玦家拜年，可范玦等了一天，也不见鲁涌泉上门，打电话，关机。初二也是渺无音讯，怕鲁涌泉有什么事，心急之下，联系了林主任。林主任也联系不到鲁涌泉，于是直接和范玦一起冲到鲁涌泉家里，用鲁涌泉给他的密码打开了房门，门一开，两人忙冲进去四处搜索，见鲁涌泉竟然四仰八叉睡在床上。林主任没好气摇了摇他，竟然没摇醒。范玦也叫了几声，还是没反应，两人慌了神。还是林主任老道点，摸了摸鲁涌泉的脉搏，数了数他的呼吸，然后翻起他眼皮看了看，疑惑道，”看样子没什么问题，就是睡死了。奇怪，不过去琴川吃顿年夜饭而已，怎么会搞得这么身心俱疲？“
一直睡到下午，鲁涌泉才睁开眼，见林、范二人坐在旁边，吓了一跳，听说自己已经睡了将近两天两夜，又吓了一跳。等他把在琴川发生的事告诉范、林，反过来又把那二人吓了一跳。当初二人只是觉得荆风铃和那几件命案肯定有关系，可他们没想到，所有案子，竟然都是荆风铃一手所为。
范玦又以一个女人的敏感，感觉鲁涌泉昏睡两夜，肯定不是身体疲劳这么简单。荆风铃的死，一定对他触动，甚至打击极大，消耗了他太多的元气。这说明，鲁涌泉和荆风绝不仅仅只有案子上的牵扯，更有了男女之间的牵绊。只是荆风铃已死，聪明如范玦，当然不会吃一个死人的飞醋。这段时间范玦放下内心的不快，暂时放下身段，围绕在鲁涌泉身边。两人进展极快，就等鲁涌泉父母从国外回来，有了父母之命，就把婚事办了。范玦又借着一次和林主任夫妇聚餐的机会，把喝得烂醉的鲁涌泉带回了家，自此就把鲁涌泉留在了自己房子里，同居了。
好不容易绑住了鲁涌泉，他又要去琴川，虽然斯人已逝，可范玦心里对那个地方还是有些忌讳。只是范玦知道，硬拦肯定是拦不住了，于是交代鲁涌泉快去快回。
鲁涌泉去了拘留所，见到了朱毅。之前那位名牌满身，金表闪烁，鲜衣宝马的浮华少年，在牢狱蹉跎了半年，眉宇间多了些褶皱，身形上也些许憔悴，精神却沉稳了不少。只是见到鲁涌泉，朱毅一开口仍旧满是挑衅：”我判了三年，我哥说，等我到了浙江，他就想办法给我办保外就医，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
鲁涌泉自然不会再和他计较，很真诚的说：”出来后，还去泰国吗？去泰国好，现在那边机会比国内多。“
朱毅被鲁涌泉的不动声色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费心费力把我捉进来，我这么容易就出来了，你不生气？“
鲁涌泉被朱毅逗乐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早说过，我只是尽一个警察本分，我把该做的做了，就足够了。至于怎么判，是法院的事，和我无关。我倒是听说，律师本来要上诉的，说你有很大概率改判无罪，你怎么不上诉了？“
朱毅没想到鲁涌泉竟然会问这个，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
”是为求个心安吧，“鲁涌泉帮他回答，”虽然你有一千个理由那么做，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坐了牢，也算两清了，对吧？“
朱毅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愤愤然道：”你把我抓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还逼死风铃？“
鲁涌泉道：”我没有逼她，是她自己选择那条路的，周冲告诉我，自从她母亲死后，那个保温杯就和她形影不离。你身上背了一条人命，尚且要心里不安，她身上，可是有六条呀，她心里会不煎熬？死了，或许对她也是一个解脱。“
朱毅自然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的，他也明白，那是荆风铃自己的选择。拘留所里他碰到一个狱友，以前在大学教梵文，那人给他讲过一些佛经。说凡夫畏果，菩萨畏因，因果一旦展开，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朱毅领悟到，鲁涌泉，不过是实现因果的一枚棋子。他也不能怪鲁涌泉。
不过恨比悲伤容易扛，他不过想接着对鲁涌泉的恨，来抵抗永失爱人的无边悲伤。
支撑他的愤怒一旦被鲁涌泉抹掉，朱毅立刻陷入无边悲伤，他双手撑在桌上，手捧着脑袋，先是小声抽泣，没哭几声，就嗷嗷大嚎了起来。
门口的警察听到了，忙跑进来，鲁涌泉摆摆手，”没事的，他一个青梅竹马的朋友死了，伤心而已。“警察疑惑地看了二人一会儿，见朱毅情绪慢慢稳定，也就没有再管，退了出去。
鲁涌泉又道：”风铃自杀前，告诉我们，南京书店张老板，和学校那个姓唐的学生会主席也是她杀的。我们又去调查过，案子过去了好久，证据也没有了，也无从查起。我倒是去了学生会主席被害的那个酒吧。“说到这，鲁涌泉似乎有些口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朱毅抬头看着鲁涌泉，似乎不明白鲁涌泉为什么说这些不相干的事，鲁涌泉又道：”那个酒吧现在已经改成一家私房菜馆，那里菜死贵。不过老板为了省钱，基本还用原装修，就连厕所维修口的洞，也没去补。“说到这，鲁涌泉又喝了一口水，朱毅的表情呆了一下，又马上恢复了正常。”我让他们赶紧补好，不然万一有人从上面掉下来，就麻烦了。“
朱毅神色稍霁，却又隐隐显出一丝不解。鲁涌泉接着说：”风铃说，姓唐的是个蕾丝，想占她便宜，所以偷拍了她在宿舍洗澡的照片威胁。但据我们当初调查，事情比这个严重得多，姓唐的家里有些背景，身边有不少大人物的子女，她似乎在学校里，物色一些漂亮女孩，”介绍“给那些纨绔子弟，好给自己换取资源。手段还挺龌龊的。她要占风铃便宜是假，而是想控制了风铃后，再把她卖给那些膏粱子弟才是真。当时有女孩跟我们反应过，只是姓唐的已死，才没接着追查下去。不过，说句我这个身份不该说的，那个姓唐的，死的也不算冤枉。”
朱毅盯着鲁涌泉，神色却又刚才的警惕变为释然甚至有些感激。
鲁涌泉又道：“风铃命不好，碰上那样的父母，长大后又所托非人，一步走错，步步走错，以致无法回头。你还有机会。千万别辜负她一番好意。“
离了看守所，鲁涌泉开车往金陵赶，车上的网络电台里有个音乐学院的女老师絮絮叨叨地介绍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他不懂歌剧，所以压根没听明白女老师说了什么，只是因为她的声音有点像荆风铃，才没换台，听了一路，鲁涌泉只记得那个女老师最后言简意赅的总结道：这是一个屠龙勇士终成恶龙的故事，你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只有爱情能拯救沉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