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7月16日。黎明不情不愿地打破了黑暗,一天当中最早的光线勉勉强强抹过左近山峰的头顶。太阳仿佛是感觉到了它的光芒就要黯然失色一样。一群科学家挤成一团抵御着清晨的寒冷,将对坏天气的担忧放在一边,一心关注着即将发生的重大事件。
凌晨5时9分45秒,倒计时开始。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那么在正好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将合上开关,引爆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在等待中,试验场里的紧张气氛触手可及。在混凝土厚屋顶的上面有一大堆土,这些都由巨大的橡木梁支撑着,加固了他们置身其中的建筑物。炸弹固定在约30米的高塔中,这个掩体则在高塔以南约10千米的位置。因此他们认为,无论原爆点的爆炸威力会有多大,这里都是安全的。负责这个所谓的“三位一体”项目的小组,成员有爆炸物负责人乔治·基斯佳科夫斯基(George Kistiakowsky),有负责试验场选址和建造的肯尼思·班布里奇(Kenneth Bainbridge),当然还有罗伯特·奥本海默(J. Robert Oppenheimer)。
莱斯利·格罗夫斯将军(General Leslie Groves)觉得万一发生灾难,他和奥本海默不应该待在一块,因此早些时候就已经进了吉普向南驱车8千米来到大本营,留下他的副官在掩体负责。参与“三位一体”项目的绝大部分物理学家,都待在原爆点西北三十多千米以外的坎帕尼亚山。包括恩里科·费米(Enrico Fermi)和埃米利奥·塞格雷(Emilio Segrè)在内的小部分人,则在比他们近16千米的大本营。这里已经挖开了浅浅的壕沟用来保护他们,但这些壕沟是不是就够了?人人都觉得应该够了,但这次爆炸到底会有多大威力?这会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吗?
几天前,这些资深物理学家就爆炸强度会有多大的问题,开启了一个投注池。赌注由1美元的入场费积累而成。基斯佳科夫斯基押的是1000吨TNT当量,但在爆炸之后他爬上了掩体顶部,几秒钟后抵达掩体的冲击波将他撞倒,这时候他就会发现这个估值太低了。理论部门的负责人汉斯·贝特(Hans Bethe)说的是8000吨,而一脸愁容的奥本海默则认定了一个极为保守的数值:300吨。
开关在凌晨5时29分45秒合上。很多人对接下来的情形记录下了自己的印象,这一事件随后被描述为像一千个太阳那样明亮。在大本营,伊西多·拉比(Isidor Isaac Rabi)的回忆是这样的:“突然有一阵巨大的闪光,这是我见过的最亮的光了,我想其他人也从没见过比这更亮的。它爆炸了,猛扑过来:径直穿透你的身体。要看到这个景象,不只是要用眼睛。”这闪光明亮至极,甚至普遍引发了不合情理的瞬时恐慌。塞格雷就回忆道:“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爆炸会点燃大气层、毁灭地球,虽说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几秒钟之后,蘑菇云开始向天空升起,这些观众则试图理清他们所见证的事件有什么意义。奥本海默记得,那时圣典《薄伽梵歌》的诗句浮现在脑海:“我是成熟的毁世之时,我的责任就是毁灭众人”。班布里奇则用了毫无诗意的句子来表露自己:“现在我们全都变成王八蛋了。”
对于刚刚发生在新墨西哥州沙漠里的这一改变世界的大事件,费米可以说是责任最为重大的物理学家。没有记录能够表明当时他在想什么,但他当时正在做什么却被记录了下来。你要是不了解他,就会觉得这挺古怪,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做事情绝不会漫无目的。爆炸之后几秒钟,费米站起来,把一大张纸撕成碎片,并扬起手将碎片洒落。40秒之后,冲击波的前缘抵达此处,空中的纸片被吹出一小段距离。费米踱步丈量出纸片落地的距离,大约是2.4米,随后查了一下他事先备好的一张小表格。很快,费米告诉身边的人,他估计爆炸威力大致相当于1万吨TNT。
数小时后,费米钻进一辆特制的内部衬有铅板的坦克,前往原爆点收集原材料,以便更为细致地评估究竟发生了什么。详细测算花了大约一周时间,结论是爆炸强度相当于2万吨TNT,与费米在爆炸后不到一分钟做出的估算很接近。没有哪个物理学家觉得惊讶。
洒落的纸片很快成了费米故事的又一段佳话,对于他怎样用最简单的方法就能估算出任何物理现象的强度的诸般传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且一如既往,他的估算是对的。他在罗马时的同僚曾经开玩笑说,费米就像教皇一样,金口玉言,绝无差错。他很早就有了“物理教皇”的外号,这一名号可谓名不虚传,如影随形般伴随了费米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