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幕 梦与异像
ps:这是伏线章节,所以可能有些累赘,细节也比较多,各位读者大佬耐心看一下,下一章即切入正题!
……
这是正值仲秋的一个傍晚,此时不过四点出头,外边的天空却已然一片昏黑。两轮怪异的明月冉冉升空,悠扬的号角声传响大地。
然而,月下的残灯未曾冷却,永夜便已降临……
西厢小区里,夜映墨卧在蓬松的棉被中央,闭目沉睡。但他紧锁的眉头,以及时不时微微颤动地身体,显示着他梦乡的不宁。
……
飞雪连天,地上霜白一片。
一位迷途的旅者,全无目标地彳亍前行,他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只是觉得,前方遥远的雪谷中,深埋着某种不断吸引着自己的“圣物”……
于是他便这样冒着风雪赶去。
虽然他衣着单薄,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风雪对他也没有什么阻碍作用——他只是像一个幽魂般,在雪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没有东西与他作伴,除了席卷山地的寒风,与漫天飘零的雪絮。
“沙沙沙——”
双足踏碎厚厚的积雪,发出的闷响如同某种不知名的沙鼓。
“呼呼呼——”
风携带晶莹的雪,不住地在旅者身周盘旋,六边形般的飞雪宛若刀锋,一遍又一遍地刮过他的脸庞,东风在他耳畔咆哮着,仿佛在讽刺他的无知与弱小。
可旅人不为所动,因为在他脑后,一朵微微绽开的白色鸢尾花,为他阻挡了一切挠难。
他听不见风的嘶吼,也感受不到雪花的割刮。鸢尾花的热意笼罩着他的身躯,一道温和而慈蔼的喃语,灌满了他的耳畔:
“极北之地属于北方世界,主宰北方凛冬与冰雪的狩猎神明——乌勒尔统治着此地。当世界归于严冬,祂便取缔祂们伟大的王,代之主宰北方的万物……”
淳厚的男中音,像一位肫挚的名师般,孜孜不倦地跟旅人解释着这座雪谷的历史……
“汝将看见,乌勒尔居地——紫杉谷的最后一方神庙,也是此方世界,最后一间仍旧祭祀凛冬的“雪神之庙”……”
祂的声音实在富有磁性,似营造出了悠远的、泡影一般的幻境。
“擎天的紫杉木造作丹楹,巨大的方岩是它的门框,每逢寒冬的第一个白昼,便有十二位身着襦裙的雪中精灵,站在神庙之顶高歌,婉转的笛曲由希尔芙吹响,缭绕这方神明礼赞的冰封大地……”
“旅者啊,睁开汝的双眼,冰雪之神最后遗留的绝境,将为敞开尘封的大门……”
抑扬顿挫的声音,打破了旅者的沉醉,当他蓦然回神之际,方知晓自己已经跨越的仄起的雪峰。
他站在平坦的雪地,眺望远方——在风雪交加的尽头,一道庞大而隐秘的轮廓,默然坐落沉寂的雪谷。
虽然头顶的太阳已被重重乌云掩盖,但旅人仍能从苍茫的雪涛中,隐约窥见“雪神”神圣的一斑。
它屹立在那里,虽然历经万千岁月的镞镂,却依旧宏伟,未曾退却昔日的肃宁,仍无声述说着雪神曾经的伟力……
“祂在哪?”
张开干裂的嘴唇,旅者说出自从他降临此地至今的第一句话。
“乌勒尔作为北方世界的先锋,祂已经化为残烬,湮没于神战深渊的最深处……”
“至于祂的神庙……汝将来必定与它相遇,这是汝之宿命!”
“这么说,我眼前的这座神庙,不是真的?”
慈蔼的男中音沉吟片刻,答道:“祂只是存在于吾记忆中的一段残影,但给汝牖中窥日,也算足够了……”
“管中窥豹,也可见一斑了。”
低吟着,旅人再次启动步伐。
雪花落在他的肩上,片刻化了,为他的身影添了几分清宁。
风雪逐渐变大,远方的遗迹愈加模糊,但旅人不畏艰辛,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慢慢的,他听见了源自远方的呼唤。这呼唤声取代了慈蔼的男音,在他耳畔起伏不息。
“孩子,过来吧,作为世界最后的希望,让我见你第一面……”
遵循着呼唤声,旅人越走越快,像个迫切归家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在留下最后几个脚印后,他终于来到祂面前,仰望祂的雄伟,端详祂的磅礴。
祂如同一只据地千里的巨兽,盘伏在这片雪谷的最深处,殷红色的石墙围起了所有贝阙珠宫,古锭的青色石门阻挡了外界的一切风雪。门前矗立两根擎天的墨红色楹柱,两座面目狰狞的巨型石狮是最忠诚的戎卫。
祂好似全体都由寒冰一般的岩石建筑,殷红色的石墙是剔透的,古锭的石门虽历经沧桑,却也晶莹不改,擎天的墨红楹柱宛若琉璃,就连守卫这片神地的石狮子,周身也仿佛用玛瑙建造。
石门上,悬挂着数不尽的黑曜石雕成的赤红灯笼,风吹不动。
站在祂面前,旅者觉得自己仿若蝼蚁,渺小异常。
他想伸手触摸面前的剔透石门,透过它,他隐隐约约窥见庙宇里的一片暗淡烛光。
可未等他摸到,神庙的主人,嗡鸣发声:“你来了?曙光。”
“是的,我来了……不过,为什么叫我曙光?”
旅者异常平静地回应着无形的存在,他的右手摸上了石门,却如同摸透一片空气般,碰了个空。
“因为你是这一纪元最后的希望,孩子,我们已经败了,而且败得很久,如今的现世也不复以往团结,且热诚……”
“你在哪里?”
“我沉寂在深渊最底处,现在与你相遇的我,不过是一缕残存的神念。”
“这样么?”旅者抬头,目光如炬地望向神庙触天的最高端,仿佛在注视着某位不可眼见的神明,“那么,这一切究竟为何发生?你能否替我解惑?”
“宿命到了,你便知道了。”
瓮声瓮气的,祂的声音传遍四周,每一座雪谷都在回荡,每一片雪地都在传响。
“我们还能再见面么?”
旅者问道。
声音忽然沉寂了片刻,然后又响起:“你,不恐惧?你,不害怕?”
“如果害怕有用的话,我又怎会稀里糊涂地到这里来,至今都想不起自己是谁……”
旅者咕哝着,声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回答神明。
祂显然听见了,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不愧是神与人类最后的火苗,我愈发期待你的未来了。”
顿了顿,祂的声音变得感慨起来:“虽然不知道这个梦你记不记得住,但我还是要你谨记,孩子,你是这个世界这一纪元最后的希望,倘若未来的世界不再有曙光,你便要杀出一个黎明,替人类,替世界,也是替我们!”
祂的声音太过铿锵有力,以至于震撼得旅者不禁咋舌,半晌,他点头示意道:“我会的,只要我还记得……”
“你该走了,孩子……”
“去哪?”
“伊会告诉你的……”
“伊?”
未等旅者反应过来,他眼前便突然一黑,如同世界黄昏般,一切陷入暗幕。
他好像又沉睡了许久。
再一次睁眼,眼前已无满天的飞雪,身周也不再一片银白。旅者下意识跺了跺双足,发现脚下不是松软结实的雪地,而是坚硬粗糙的岩土。
他仍旧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哗——哗——”
一阵海浪拍岸声,惊醒了愣神的旅者。
他放眼望去,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嶙峋的海岸上,面前是苍茫的汪洋,细浪腾卷,打击着夜幕下的块块礁石。
头顶没有乌云,却也没有太阳——此时正值深夜,一轮弦月当空,清冷的月光下澈,照亮了一片清澈蔚蓝的海水。
之前是冰雪之神,现在……又会是谁?
旅者疑惑地望向深邃的大海。
不久,一种隐约的吸引力如期出现在他的心中。
来了!
旅者暗道。
他顺从它的指引,向前迈步。几步过去,来到一片细碎的苍白的沙滩。不远处即是海面,在海里,一块高大的礁石下栓着一艘简陋的木筏,随浪摇曳。
他看着它,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去,一点也不害怕它会因为经受不了海浪的拍击而散架。
这只木筏实在是太简陋了,几根几近朽烂的赤色柘木,被数条被海水侵蚀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麻绳胡乱捆绑着。海水一拍,便吱吱呀呀的一通响。
旅者踏上去,站在如同银河倒泻的月光中,一言不发。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存在的指引。
果不其然,半晌之后,一个慈蔼而熟悉的男中音,悄然响彻耳畔。
“向前划,汝将目睹月神的婉仪……”
于是旅者解了木筏尾部的栓绳,快速拾起脚边的木桨,屈身用力拍打海面。
木筏晃晃悠悠地漂向远方,漂向近无际的黑夜与月光笼罩下的大海深处。
他不知道那儿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但他只是对自己的“宿命”特别感兴趣,仅此而已。
木筏悠悠地飘荡,细浪悠悠地翻滚,旅者耳边悠悠地响起领航者幽幽的声音:“东方世界是八方世界最为神秘之地,此地蕴藏着无尽的宏伟,也潜藏着诸神最大的奥妙。”
“祂是东方世界最为艳丽的女神,婀娜多姿,却忠心耿耿,虽一介女流,却执意奋战于神战的最前线……汝与祂出于同一片土地,吾在汝身上,看见了祂的执着与无畏……”
摇桨的旅者颔首,欣然接受了祂的称赞。
“祂虽不能执宰东方世界的黑夜,却能给东方世界的夜带去无尽的光芒与安宁。祂娴静温和,面对敌人时却如骄阳烈火。祂统治东方的月亮,即是东方世界的月神,祂居于辽阔的广寒宫,却因寂寞而终日沉默……”
“祂的伟名,叫做“嫦娥”!”
听到嫦娥这一名字,旅者摇桨的双手突然一僵:好熟悉,好像在哪里曾听见过这个名字……
耳畔的声音悄然消失,似是为他留出思索的空间。
半晌,旅者中断了自己的苦思冥想。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名字,虽然,它的确很熟悉……
“莫为此烦恼,此为汝之宿命,汝在未来,必定明白一切。”
祂轻声劝慰道。
点了点头,旅者继续摇桨,荡舟弄波,晃碎了一海的月光。
“汝将目睹祂的婉仪,就在前方,祂很期待与汝一见……”
留下最后一句叮嘱,声音又悄然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另一道声音接踵而至,那是一道极其婉转,宛若黄鹂清唱的柔媚女声:“孩子,未来的曙光,过来吧,让妾身看看汝的英姿……”
声音甚是妩媚撩人,以至于旅者摇桨的手都变快了不少。
一会儿,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兀地出现在一片波光中间。旅者定睛,才发觉祂傲然屹立在一座乌黑的小岛上。
小岛并不会大得离谱,却也一眼望不到边。
岛上不仅仅只有巍峨的宫殿,还有形成汪洋一般墨绿的、挺直的玉刻一样的竹子。
旅者觉得,若说雪谷之中雪神的庙宇是由冰块打造的,那么眼前属于月神的“广寒宫”,便如同由整块玉石雕刻而成——同样晶莹剔透,紫杉谷神庙是剔透得沉稳、大气磅礴,而眼前的广寒宫则晶莹得神秘、雍容华贵。
木筏靠近了它,就好似进入了一片无形的领悟。霎时,风定下来了,身周若隐若现的薄雾也沉入大地,消失不见。
近岸后,旅者脱离了木筏,任它虽浪漂浮,而自己几步上前,欲要推开面前的竹栏。
然而,坚挺的竹子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竟一棵棵争先恐后地往两边挤去,如同有一只无形大手,为迷途回家的旅人拢开了一条小径。
小径虽然逼仄,却十分命令与闲适。
旅人惬意地向前走去,小径的尽头便是广寒宫的大门——不同于雪神神庙的石门,它如同是用整块翡翠雕刻而成的,在月光的辉映下,熠熠生辉。
上面雕刻了许多飞禽走兽,栩栩如生。
门的两旁不是围墙,而是高昂矗立,几乎触及天空的玉制宫墙,宫墙的角落长满了萹蓄(注.1),开满了白色的花。
“汝来了?”
走近翡翠大门,嫦娥的声音便应期响起。
“让妾身好好端详一下未来的曙光,咯咯……”
祂的笑声如同银铃,在四地响起,而后突然停滞了一阵子,似是真的在某处旅者看不见的地方仔细端详着他。
不久,才又悠悠响起:“汝真的,像极了祂……”
旅者不知道祂口中的“祂”是谁,但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升起些许惋惜,于是他轻声询问道:“那位雪神,沉寂在无尽的深渊之下……你呢?嫦娥?你身处何方?”
“求知欲真强……但妾身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因为妾身早已丧失了以往的记忆……”
“有月光的地方,就有妾身——在汝身处的大地上!”
“那我能不能再见到你?”
“很快,很快!妾身也期待着与汝相见呢!”
“我等见面时,估计汝的变化会很大,彼时的世界,窨约着……也该天翻地覆了吧。”
旅人伸手摸了摸面前的翡翠大门,感受着手中的冰凉,心里不知为何生起一阵不舍。
“那……我们要很快见面啊……”
他略有期待地要求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只是本能地,惋惜与不舍声音的主人,哪怕祂是一位神明……
“嗯,我等很快会再见的,宿命,快来了……”
“倘若世界再无曙光,便自己杀出一个黎明,妾身看好汝哟,小主人……”
“等等……”
似是听到最后几个音节间的端倪,旅者呼唤着,欲要拍击,打开面前的翡翠大门。
但,一切都晚了……
夜幕,大门,宫殿,身旁的竹子,脚下的萹蓄,身后的大海,所有景象在此刻一并破碎,湮灭,最后凝作无尽的黑暗。
只有一声“倘若世界没有曙光,那便杀出一个黎明”,在黑暗中不断回荡,传响……
……
“啊!”
惊叫着,夜映墨在床上跃起身板。
他微微喘息,像是吃惊得不轻。
又是这个梦,迷糊而神秘的梦……夜映墨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轻轻舒了一口浊气。
他已经连续做了九天的梦——一模一样的梦,怪异,清晰,却又模糊不清,明明很多景象都记忆得十分深刻,可回忆起来,却压根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明明自己记得很清晰:一望无际的雪峰,满天的飞雪,柔软的雪地,矗立雪中的神庙;无波的大海,静谧的夜幕,略带腥味的海风,墨绿成汪洋的竹林,以及屹立月下的宫殿……
他依稀记得,自己曾与几个人交流。
可与谁交流,交流了什么,却一点儿也记不清楚。
只是,心中不知为何,残留着些许不明来源的不舍与惋惜。
“最近的翻译工作太紧凑了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自语呢喃着,他穿上了身旁预备好的衬衣,伸了个懒腰后,他下意识望向窗外,却被窗外的景象惊得半晌无法回神。
只见窗外的苍穹上,不只有燃烧不息的天火,还有一道道如同蛛网一般的……裂缝!
裂缝下,浓稠的大雾凭空聚拢,大得惊人……
注1:萹蓄:草名,又名箯竹,开小白花的路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