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虽未持利刃 难辨曾杀人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青云城里了。
周围乱糟糟的声音传来,我像是在海上颠簸着,恶心呕吐的感觉涌了上来,我睁开眼翻身要把胸胃中的酸水全部吐出来。
我刚动了一下,晃动颠簸一下就停了下来。耳边欢呼声传来。
眼前模模糊糊中出现一个满是血痂的脸,赵三郎的声音传来:“好你个宣哥儿,真是偷懒,才到城里就醒来了,回头你一定得请按老赵吃顿肉,这两天可把我累死了。”
我正要说话,又是一阵眩晕涌了上来。
再次醒来是在第二天的中午了,我回到了熟悉又空荡荡的屋子里,三娘在给我腰间涂着草药。我应该不是被生疏的手法疼醒的,而是被冲鼻的草药味呛醒的,草药汤子像是夷鬼的鬼魂要来复仇一样冲进了我的鼻子里。
我躺着不敢动,摇了摇头,头上的疼痛消退了,腰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个洞。神志慢慢回归,我也发现了自己的境况,现在除了下身的兜裆和腰间的绷带算是赤身裸体了,幸好是夏天尚未退去,天气仍旧燥热。
我轻声道:“三娘,你出去吧,在我这个大男人这儿对你的名节不好!”
三娘吓了一跳,也没顾上回答我,尖叫着冲了出去,接着嘈杂的蝉鸣和一堆混乱的汉子冲了进来。一人一句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只是众人的言语已经混杂在了一起,无法分辨了。我只是傻笑着,也不回应,眼睛开始有些酸疼了。
三娘挥舞着一个擀面杖,嚷嚷着“看一眼就行了,赶紧出去!”又把混乱的众人赶了出去。
一会儿,杨轩进来,端着一碗热粥进来,放在我身边的案子上,三娘过来小口小口地吹着气。
杨轩站在我床榻前傻笑着,我呢,则躺在床榻上傻笑着。
杨轩的身影和我前两天出发时候的一幕重合起来了,这是那天和三娘拥抱痛哭的汉子。
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羡慕着他们,想着富丰城中伊人,不由得一阵心酸。
三娘小口尝了一下温度,凑过身来把勺子送到我的面前。
“使不得!”我急忙避开,身子向后退了一下,周身的疼痛和腰间的撕裂感一起涌了上来,冷汗瞬间溢满了全身。
杨轩用他还能动的左胳膊把三娘推开了,扶着我重新半躺下。回头对着三娘一顿训斥:“多大了,还毛手毛脚,看你以后嫁的出去不。”
三娘委屈地在边上站着只顾流泪。
杨轩把撒了半碗的粥重新塞到三娘手里,说道:“赶紧去盛满,长点儿记性,别手脚不分。”
等三娘出去之后杨轩陪着笑说道:“宣哥儿,别往心里去,家里就这一个妹妹,从小娇生惯养惯得不成样子了。”
“你妹?”我问道。
“嗯嗯,我妹。”杨轩点头答道。
我头重重装在床榻上,一点儿痛的感觉都没有了,我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屋顶。过了很久,我忍者疼痛,不顾杨轩的劝阻,翻身起来。我杨轩腰中别着的朴刀拔了出来,塞到他的手中,然后跪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为何,宣哥儿,你莫不是中了邪!”杨轩手足无措。
“半月前,在来青云城的时候,有一位老妇人死在途中,你可知道?”我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我知道,那是我家祖母,可是和这个有关系吗?”杨轩也在床榻前跪着,两个人相对而跪。
“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我问道。
“知道啊,三娘和同来的相亲们都告诉我了,祖母年事已高,加上有贼人欺凌才归西的,不还是宣哥儿你给报的仇嘛,把那几个人的头颅挂在路中间了。”杨轩语无伦次起来。
“不是的,是我杀的。”我低着头,手抓起了刀刃,握紧了,血从我的手上,腰上流了下来。元长先生说过,不因怒而过人,不因怒而杀人,过人者非仁,杀人者非人。这件事终于又从被忙碌占领的头脑中沉渣泛起了,那老妇人眼中的绝望和麻木从来就没没有忘记过。
杨轩不知所措,手松开了朴刀,抱着头跑了出去。杨三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泪水不断涌出,冲过来把我手中的刀抢走,又使尽全力把我拖到了床榻上。
罪恶压在心头,时间久了,人或者发疯,或者变得更加罪恶。我终于把自己解剖了,赤着胸膛胸膛展示给别人,这儿是我的热血,这儿是我罪孽。虽然周身的疼痛加剧,但还是有一种轻松的感觉涌上来。就这样躺在这儿,等着杨三娘或者杨轩突然给我来一下,也算是赎了罪孽,有幸能得到原谅的话,就等夷鬼退了,回家好生伺候爹娘,再妄想着娶县尊家的三丫头为妻。
杨三娘突然大声嚎哭起来,眼泪如雨,边哭边道:“宣哥儿,真不怪你,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你只是推了一下,我祖母早就油尽灯枯了,那天她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几个乡亲们抬着才能前行,就算是没有你推的一下,也没日头活了。你是什么人,大家都看着呢,要是那种胡乱杀人的,谁会把灾民乡亲们聚到一起管吃管住呢。明面上大家伙都怕你,可是谁不知道你那是为了把夷鬼赶跑才装成的样子啊。昨天赵家哥哥抬着你进城,宣胜的弟兄们和城外的乡亲们一直挨到现在都没有吃喝。真不怪你,没有人怪你的,要不是你,这青云城早就成了鬼窝了吧。”
杨三娘开始不知所云了,一边哭嚎着一边奉承着,实在是有失闺中风仪。
过了好久,杨三娘终于醒悟过来,抹了眼泪,匆匆跑了出去。接着又是一番清洗,包扎,我的双手也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傍晚的时候,李中云把五十多辆辎重大车押进了城中,在宽阔的街道上延伸出去好远。
灾民们是没有晚饭的,操练的士兵也只是晚间喝一碗粥而已。而我这个病号,现在已经是今天的第四顿饭了,竟然还有一大碗的羊肉。
我一边呼噜噜地吃着饭食,一边听李中云和赵三郎两人说着情况。
二人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我手里的半碗羊肉抛媚眼。我忍不住了,把碗摔在案子上,佯怒道:“不知道羊肉是发物吗,我这是刀伤可不能乱吃。”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扑哧大笑。
李中云忙把半碗羊肉抢了过去和赵三郎两人分吃了,一边抹着嘴上的油一边朝着边上直跺脚的杨三娘笑道:“这一会儿的功夫,宣哥儿都吃了两顿饭了,就算是病号也不能当猪养啊。”
赵三郎也接着话茬,对着我说道:“可说好了,宣哥儿,这顿可不算,你还欠我一顿肉呢,这一路把俺老赵的胳膊差点儿整断。”
三娘接过饭碗,出去洗刷了,今夜她会很忙,五十车的东西,光靠着她和几个健妇清点数量,估计要忙到明天中午了。
这几天城中倒也安静,三娘和李中云商量着一起在城里弄了个粥铺,凡是愿意到宣胜营外面的校场上跟着训练的壮年汉子都可以免费吃粥;至于老弱妇孺则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比如说清扫街道,打扫屋子,浆洗衣物等等,总是能找到轻松的活计做的。粥食并不浓稠,维持城中不出现冲突和乱象还是勉强可以的。
但是还是有几个意外发生,到城外校场训练的壮汉被打伤了好几个,城中一个大户宅子也突然起了大火,虽然很快雨水降临,没造成多大伤亡,但是城中气氛却越来越压抑紧张了。
宣胜营中常年训练的有一百多个,偶尔参加训练的本地民夫有时候也能有三四百人,校场上倒是还能容得下,只是各种的武器越发缺少了。
朴刀做不到人手一把;长矛短矛也没法配给足额;至于府库里的短弓,十几步的距离就射不穿纸甲了,拿着当玩具勉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