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远望山非山 近观人非人
我们一路西行,速度快的话应该在两天内就能赶到下一个县城了。
随行的汉子是赵晗之、赵三郎、仝壮和李中云,都是精壮瘦高的汉子,相比起来我就像是一个陪着家长走亲戚的少年。
雾气刚刚散去不久,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些湿气和腥臭的味道,我们从昨天夷鬼们经过的西桥边跨河而去。一路上零散的难民匍匐在路上,有些还在呻吟着,有些已经有恶臭散发出来,凄惨的景象和痛苦的哀嚎交织在一起铺满了西去的路途。
天未过午,我们就在一片空荡荡的村子边上追上了一群在此休息的逃难者。二三十人四散着或坐或卧,大部分都哀哀戚戚,甚至有一个年老的老妪捂面痛哭,凄惨万分。
我们把散乱的难民聚集起来,可是毕竟是被打散了心智的苦难人,众人一时间乱哄哄聚在一起。
“乃公是宣威司马前,尔等肃静。”赵三郎大吼一声,将宣威司的腰牌亮了出来。
众人顿时一惊,接着四散逃去,如同见了恶鬼。几个走不动或者拖家带口的缩在一边发抖。
“敢乱动者斩!”赵三郎拔出腰刀对着虚空刷了个刀花,散乱的众人开始安静下来,畏畏缩缩随时准备乱逃而去。
“还有没有其他人?”赵三郎踹翻了一个瘦小老头问道。
“回军爷,村里还有几个。”老头赶紧趴在地上低声应道。
还不错,知道安排众人歇息,青壮的去收集水食。我心里感觉这伙灾民中还是有人不错能控制场面的。
众人在赵三郎连踢带踹之下,重新汇集起来,一个个如同遭了瘟的母鸡,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难民都是从鲁地逃难过来的,大部分人都是还没等夷鬼们打过来,就在官老爷和乡绅们的裹挟下出逃的。两个多月来四散奔逃,有的路上惊惧而死,有时候又有新的难民重新加入进来,时聚时散,到此地时已经剩下了不到三十人。万幸的是夏秋交接的时节,未成熟的庄稼和各种野果也都是不缺少的,除非手脚伤残基本不会饥饿而死。需要担忧的是接下来饥荒和冬日的严寒了。
人还未齐,让赵三郎等人安排众人采集阔叶烧水煮食,分散开有伤病的清洗伤口等。倒是开始有序起来,众人分散有序,总归不是乱糟糟了。
比较意外的是刚才捂脸痛哭的老妪没了声音,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呆住不动。众人从她面前来来回回也视若无物,就连最凶神恶煞的仝壮过去喊她起来捡把柴禾也恍若未闻。
仝壮有些着急了,众人刚开始听话,就出了一个刺头,而且是个年老的刺头,简直忍无可忍。他一脚把正准备爬过路面的青虫碾死,对着老妪提眉瞪眼。
“说话呢,聋了还是死了!”仝壮扯着嗓门嚷嚷,老妪仍是不动,眼神中的漠然都快成了嘲笑。仝壮大叫的唯一效果就是其他灾民吓了一跳。
“为老不尊,都到这步田地了还装模作样,估计是以前当地主婆娘的,一把老骨头装嫩。”仝壮无计可施,嘟囔着去别的干活的难民边上瞎转。
我的感觉还是不错的,难民被吓破了胆子,比刁民强多了。这二十多人里面最起码能挑出三五个有膀子力气的,积少成多富丰城下就能演一场好戏了。
人都是从众的,地鼠追声,羊群跗尾,人群中无论是选的还是暴力而出的,只要出了领头人,众人就会自发地追随。哪怕心里有怨言,哪怕心中有疑虑,只要没有掉队就会一直跟着,直到遇到另一个队伍。
可是众人再服从,一旦出了一个例外的,就容易散掉。羊群中出了一头驴子,鼠群中出了一只狸猫,不乱才怪。
灾民们的异常表现还是有迹可循的,一切都从老妪拒不服从开始。虽然众人在武力官威的震慑下还是老老实实,低头干活可是那不是投向老妪的目光和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姥姥的,出师不利。”我骂了一句,走到老妪面前,蹲下来,狠狠瞪着她。
其实她的眼神里面是没有我的,直勾勾的视线穿过我的眼球,穿过后面的土墙,穿过不知有没有的树木杂草,甚至穿过河流,投向天边。
我对这种无视也是第一次遇到。
“老东西,别找不痛快,官府令文可是红字,血写的,都是不知好歹的乱贼的血,你八十都没用。”我恶狠狠的恐吓着,眼睛里冒出了火。
“没死吧,身上有伤没,动一动,没傻了吧。”
“我可跟你说啊,这些人要是倒霉可都是你坏的事儿。”
但是我的恐吓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她还是呆呆地一动不动。
水开了,还去田里找了些草籽和没成熟的麦粒,搓了搓,一起煮成了粥。
破碗瓦片甚至是厚实的叶子都是众人的餐具,草草吃了两口,草种子划过嗓子如同刀割。去村里的四个灾民还没有赶回来,前后耽误了半个时辰,我望着开始西偏的日头,心里有些焦躁。
灾民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又收集了一些可以替代粮食的东西。
那个老妪也站了起来,眼睛仍旧是直直地向着村里的方向望去。几个灾民过去搀住了她,叽叽咕咕地用一种听不太清的方言说着什么。
我把人召集起来,按照老幼男女等混合着分成四到五人一个小队,指派临时的伍长。人员齐了,边赶路边训练行军配合等增加纪律服从。
可是在分组的时候还是遇到了问题,其他人仍然是胡乱应付着,没有多少的抗拒性。只是那老妪仍然没有一丝的听从,只是茫然地呆呆站立。
出师不利,我其实有些佩服这群人中的领头人了,估计是去村中人之一,能一路赶到这种地方确实不容易。但是接下来的路还是很急,富丰城撑住几天说不准,城里在惊惧之下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准。一路顺风顺水的夷鬼们连手持的火器都有了,要说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简直是痴人说梦。问题是夷鬼们一路飞速推进,路上无不是顺势而降,遇到这种需要攻城的情况估计也不多。县尊和信使一直的预计是,夷鬼们肯定主力向北而去,估计西来的只是偏师。所以等待攻城器械总需要几天时间甚至更长,只要能拖延一下夷鬼们的辎重补给就能把夷鬼挡在富丰城下了。
但是我需要人手,留在城外的编户斥候总共不到一百,加上孔宣的手下也无法形成什么有效的战力。
老妪的存在几乎把初始的计划打乱了,我让赵三郎等人维持着秩序,快步走到老妪面前。老妪依然不为所动,只是其他人又开始漫不经心,向着这边望来。
我过去猛地推了老妪一下,老妪木然依旧,直直地摔倒在地,眼睛依然望着村口的方向。众人开始有些骚乱了,没有人敢做什么,只是都心神不宁起来。
几个人望向了村口的方向。
我也回头看了过去,只是这一眼落空,眼睛中一片血红。
……
谁能不做错点儿事儿呢,这话是多么的轻松,可是又有谁能有机会弥补自己的错误呢。用手捏死麻雀的无论是幼童还是老叟,心里无论是取乐还是无辜,以后无论是无所谓还是后悔,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任何机会让那只麻雀重新飞舞,重新归巢,重新孵卵,重新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