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火并
栾盈狼狈逃亡，路过王畿的时候居然被天子脚下的强盗抢劫了。气愤的他便向王室告状，说王室是不是看不起自己是流亡之人，不去管束自己的人民了。软弱的王室连忙派人把那些强盗抓了，退还了栾盈的财物。
栾盈逃到了楚国，本想借楚国的力量助他回国。但那个时候的楚国北上争霸数次受挫，加上东部边境不断受到吴国骚扰，便没有同意帮助栾盈。栾盈就辗转到了齐国，因为当时的齐国正与晋国交恶，而且也有实力帮助自己。
事情进展很顺利，正打算背叛晋国的齐国收留了栾盈，并且很爽快地答应了帮栾盈寻找机会返回晋国。
如何才能返回晋国呢？齐军明显没有实力能大张旗鼓地进入晋国的境内护送栾盈，最好的办法就是齐国人暗中帮栾盈带进他在晋国的封地里去。
等了一年多，终于在公元前550年有了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呢？
晋国公主要出嫁到吴国。
原来，当时晋吴联盟，晋国便打算用联姻的方式来稳固双方的关系。而诸侯女儿出嫁，在春秋时代是一件比较特殊的事情，一般来说周朝的制度是同姓不通婚，晋吴两国都姓姬，这条原则已经被打破了。女儿出嫁的时候，女方除了送上嫁妆之外，还要送上一些男女供男方调用，这些人就是“媵”，像秦穆公嬴任好信任的重臣百里奚就当过媵。而媵女则基本上是送给男方做妾的。她们可以是出嫁女孩同辈分的姐妹，也会是其他诸侯国来的贵族女儿。其他诸侯国送女孩来当媵，主要是为了扩大这次婚姻的联姻关系。晋国和吴国联姻，齐国再送一个女孩给吴王做妾，就等于齐国和吴国也联姻了。
于是，齐国就此机会提出了要送女孩给晋国公主做媵。晋国人并没有料到这将会是一场阴谋，他们同意了齐国的这个要求。齐国人则立刻着手进行了准备，利用齐国媵女的护送队伍为掩护，让栾盈和他的手下躲藏在马车里或者伪装成随从，秘密返回了晋国。
回到了晋国之后，栾盈立即连夜赶到了曲沃城，那里是栾家的封邑，还有众多的栾氏私兵和党羽盘踞在那里。栾盈找到了当时曲沃城的守城长官胥午，这个胥午正是栾氏一党的人。栾盈便把自己企图叛乱的计划全部告诉了胥午，要求胥午跟着自己一起干，把曲沃城的部队调动起来攻打绛城，把士匄那帮家伙给做了。
胥午听到栾盈叛乱的计划，差点没吓着，连忙说：
“上天已经抛弃了栾家，你这样做一定会死的，我为什么要做一件必然失败的事情呢？”
栾盈就劝道：
“我不是安全回来了么，说明上天还是保佑我的。即便我真的会死，但能依仗你的帮助，加上曲沃城的兵马，怎么会不成功呢？”
胥午最终是同意了。
但有胥午的支持还不够，栾盈还想试探一下曲沃城里剩下的一些栾氏的党羽是不是对自己还忠心。于是他让胥午摆了一场酒席，宴请几位大夫，自己则躲在里屋偷听情况。
酒席开始，大伙儿先是碰杯喝酒，然后便是欣赏一段歌舞表演。当音乐结束之后，胥午便让所有下人退下，对在场的大夫们说：
“现在士匄日益逼迫我们，要是栾盈大夫回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栾氏党羽们纷纷喊道：
“栾盈大夫是我们的主人，我们愿意为他去死，和士匄他们拼了！”
说完，一些人开始叹息起来，甚至有人流泪大哭，因为他们以为栾盈是不会回来了。
就在大家唉声叹气的时候，胥午举起了酒杯，说道：
“栾盈大夫已经回来了，他就在我的府中！”
众大夫惊喜地喊道：
“既然找到了主人，我们岂敢有二心！”
听到自己党羽对自己的效忠誓言，栾盈连忙走了出来，对在场所有的人一一拜谢说：
“有诸位的支持，我栾盈必能成功的！”
兵马是准备好了，但要想攻打城池坚固的绛城，没有一个内应是不会成功的。栾盈想到了一个人可以做他的内应，他就是当时的魏氏宗主魏舒。
魏家一直以来就与栾家友善，差不多就是属于栾氏一党的。魏舒的父亲魏绛和栾盈的父亲栾黡私交甚好，但魏舒与栾盈的关系就比较一般了。所以，当栾盈的说客前来游说的时候，魏舒表现出了犹豫。魏舒不大愿意参与到栾盈的叛乱中来的，要是叛乱失败了，魏家岂不是要跟着栾家一起完蛋。但魏舒最终禁不住栾盈说客的一再劝说，又考虑到栾魏两家父辈的交情，便勉强同意了给栾家叛军做内应。
晋国六卿之间的第一场大火并就此开始了。
公元前550年农历四月，栾盈尽起栾氏的党羽私兵外加曲沃城的驻军，总计上万兵马发动了对绛城的攻击。栾氏叛军抵达绛城之时，事先串通好的魏舒立刻指挥晋国下军倒戈，打开了城门放叛军入城。栾盈立即便指挥叛军开始围攻公宫以及敌对卿大夫的居所，绛城的大街小巷顿时陷入火海之中。
而也就在栾盈发动叛乱的同时，齐国公开撕毁盟约，出动军队攻打了晋国东部的朝歌，以作为对栾盈的支援。一时间晋国外有强敌，内有叛乱，情况极其危急。
由于栾盈是秘密回国的，这场叛乱来得非常突然，令士匄等人是毫无防备。当手下人向士匄报告说栾盈带兵杀进来，魏舒率部倒戈时，士匄简直是吓了一大跳。惊恐之下，一向稳重的士匄都不知所措，干坐在那里发呆了。
见此情景，士匄身边的一位谋士连忙说道：
“公宫城墙坚固，可作防守，大人可以与国君一同躲避在那里。栾氏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可怕的，他有众多的怨敌，不得人心，定然是会失败的。而大人您位居正卿，手握大权，又有众卿支持，有什么好畏惧的呢？栾盈如此嚣张，其实主要是依靠魏氏的支持，大人可以想办法将魏舒拉拢过来的。平定叛乱在于使用强权，大人千万不要灰心啊。”
经得手下人这番一点拨，士匄立刻冷静了下来，他听取建议，立即指挥众卿与手下的部队进入公宫，占据有利位置抵挡栾盈叛军的进攻。当时身为中军佐的赵武，就与士匄一同守卫在公宫之中，应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
栾盈的叛军很快便展开了对公宫的围攻，无数的梯子架上了墙头，守军则不停地用火矢还击。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恶战。而就在战斗还在胶着之时，士匄派了他的儿子士鞅偷偷溜出公宫外，来到了魏舒的部队里，求见了魏舒。
士鞅知道魏舒其实并非很情愿帮助栾盈，便假作不知道魏舒倒戈的事情，仍旧以父亲的帅令对魏舒命令说：
“栾氏叛贼入城意图弑君谋反，我父亲已与众大夫入宫保卫君上了，现特派我来请魏舒大夫一同入宫商议平叛事宜。”
士鞅这番睁眼说瞎话的言论其实暗地里的意思就是说，魏舒你帮助栾盈叛乱的罪责我们就既往不咎了，现在只希望你能迷途知返，快点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来。
魏舒听了这话沉默了，他已经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帮助栾盈了。士鞅抓住时机，决定再给魏舒一点信心让他倒戈回来。他直接爬上了魏舒所乘坐的战车，说道：
“就让我士鞅来做大夫您的陪乘吧。”
接着，他不等魏舒发话，就命令车夫说：
“走，去往公宫国君那里。”
魏舒也没有阻拦，就任凭士鞅将自己带到了公宫。而士匄本人此时已经在宫殿外等待他了。士匄热情地走下了台阶，握住魏舒的手笑着说：
“我等魏大夫已经很久了。栾盈叛军气焰嚣张，正需要魏大夫这样的人才来帮助啊。君上已经批准了我的请求，待平定了叛乱，便将栾氏的封邑曲沃城归于魏氏名下。”
能拿到晋国第二大城市作为封邑，魏舒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当即便给士匄跪下说道：
“下臣魏舒定当效忠国君，与栾家叛贼势不两立。”
魏舒率领的晋国下军就此再次倒戈，回到了平叛队伍中，栾氏的力量顿时大减。但输不起的栾盈不肯就此放弃，他决定孤注一掷，把所有的人马集中起来强攻公宫，势要把士匄等人一锅端。
叛军的攻势依旧十分猛烈，栾盈手下有一个叫督戎的大力士，作战凶狠，守卫公宫的官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督戎的带领之下，叛军攻破了公宫的大门，一直杀到了晋彪所在的宫殿门外，射出来的弓箭都飞进了殿内，落在晋彪的身边。
就在这危急的时刻，士匄手下有一个叫斐豹的奴隶自告奋勇，对士匄说：
“如果您能给予我自由身，我愿意去杀死督戎。”
士匄看见有勇士挺身而出，爽快地便答应了他，说：
“太阳作证，如果你杀了督戎我定会赦免你。”
得到士匄的承诺之后，斐豹拿起武器就冲了出去。但是督戎武力高强，斐豹知道自己硬拼不是他的对手，要想打赢对方只能是依靠巧力取胜。斐豹来到了双方拼斗的大殿台阶下，开始向督戎叫嚣挑战。督戎勃然大怒，独自一人便拿着武器冲了过来，想把斐豹一刀宰了。斐豹却转身就跑，跑到了一处矮墙后面躲了起来。督戎横冲直撞，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却没有留意躲在墙后的斐豹。等他发现，斐豹已经猛冲了出来，一戈刺进了他的身体。督戎大叫一声倒地身亡了。
督戎的死令叛军的士气大受挫折，士匄当即下令反击，士鞅则亲自拔出剑来带领士兵们冲锋。一场大混战下来，栾氏家族的栾乐战死，栾鲂重伤，栾氏叛军被逐出了公宫之外。栾盈见自己的人马损失惨重，已无法发起进攻，便连忙下令撤退，退回到曲沃城固守。士匄的部队则紧追不舍，很快便将曲沃城包围了起来。
打退栾氏的进攻之后，士匄又立刻派兵东进，抵御齐军的入侵。因为起先没有晋军主力阻击，齐军此时已经攻下了晋国东部的重镇朝歌，还屠杀了当地的驻军把尸体堆积起来做景观，甚是嚣张。一听说晋军主力来了，齐军又吓得赶紧后退。晋军一路追击，俘虏了一名齐军将领才停止。栾盈勾结齐国叛乱夺权的行动彻底失败了。
而曲沃城在坚守了几个月之后，于这年秋天终于被士匄攻破了，栾氏全族连同其党羽全部被杀。至此，栾氏家族在晋国完全覆灭。它的封邑全部被各大家族瓜分，曲沃城则按照约定划给了魏氏家族。
消灭栾氏之后，几大家族的力量对比由此发生了重大变化。士匄父子在平定叛乱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获利也最大，士家一跃成为了晋国最强大的卿大夫家族。而中行家因为与士家合力同盟，在实力上排行老二。智家因为与中行家同宗，依附于中行家之下。
而赵武领导下的赵家，也因为在栾士两家大火并中站在胜利者一方，为士家出了不少力，同样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赵武位居中军佐，差不多是被认定为下一任正卿人选。赵家又分得了一部分栾氏的封地，家族实力一下子上升到了第三位。可以说，赵氏家族复兴了。至于韩氏和魏氏家族，他们的力量也有所增长，特别是魏家，力量几乎可以和韩家平起平坐了。
公元前548年，也就是栾氏的叛乱被平定两年之后，士匄去世了。当时身为中军佐的赵武因而升迁成为了中军将。晋国六卿的位置也随之发生变化，新一任晋国内阁的名单如下：
中军将：赵武
中军佐：韩起
上军将：中行吴
上军佐：魏舒
下军将：士鞅
下军佐：智盈
从孤苦伶仃的赵氏孤儿到位极人臣的晋国正卿，赵武走过了35的风风雨雨，从人生和家族的最低谷一下子上升到了荣耀顶峰。赵氏的复兴虽然与国君的扶持和一些卿大夫的帮助不无关系，但赵武自身的人格魅力，以及他慎重处世的方法仍然是不可忽视的。如果赵武处事不当，得不到别人的信任，他是无法获得屡次被提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