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温柔
一个晴朗的夏夜里，不声不响的，神创造了温柔。
他刚一存在，便是少年模样，肤色不黑不白，性别非男非女，象征世间一切的中立。
作为一个新生者，神并未让他处理任何事务，只让他在创世山下一个宁静的村子里，好好住着。
因此，温柔得以抛开一切，没日没夜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同那些善良朴实的村民们一起，割草放羊，载歌载舞。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十年，光阴的侵蚀下，温柔却并未变得苍老，依旧年轻如从前。
直到某个阴云密布的日子里，神传音过来，让温柔去寻找一片净土，那里与世无争，充满欢笑，没有战争，没有饥荒，没有贪婪，也没有死亡。
得到指示的温柔，用了一个夜晚来准备远行，等到第二日黎明初升，在那些村中朋友们的祝福与欢送下，他开始了寻找的旅途。
那去往远方的路，从阳光明媚逐渐变得淫雨霏霏，在第七个日夜结束时，温柔来到满是密林的山脚，天空一片死寂。
望着荆棘密布的前路，温柔稍微犹豫，便一头扎了进去，任凭身体被划伤，任凭脚步被绊住，也无法阻止他的前行。
许久后，他终于离开那让人抓狂的树林，一个破败的村子座落在密林边缘。
平原与森林的界限很是明朗，一边为此，一边为彼，看上去是互不干涉的地方，实则一起组成了贫苦的世界。
就在这交界处，骨瘦如柴的婴儿已经哭不出声音，面色饥黄的母亲双眼无神，老人和少年躺在地上，嘴眼乌青。
温柔想给他们一些帮助，饥荒之神却突然出现，告诫他不可干涉人间秩序。
温柔想辩驳什么，终究也明白顺其自然，这是神定下的法则，不可更改。
于是，在饥荒之神的送别下，温柔很快离开了这里，只是内心中，从未有过的感觉，悄悄爬了出来。
在地平线将那破落吃掉以前，他回望一眼，满目苍凉，恰落日夕阳，人死灯灭。
往后数月，温柔经过了无数的村子和城镇，只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何，遇见的人，大都并不快乐。
除去那些如蚂蚁和蟑螂般顽强维生的人，其他足以活着的人们眼中也满是麻木，随波逐流。
这世道如何，似乎与每个人都无关，可又正是这世道，把每个人都卷入漩涡。
行尸走肉一样活下去，对未来也不抱什么期待，温柔还未能理解这背后的原因，现状倒的确触目惊心。
有的人深刻认识到自己所坚守的是对的，在清醒的逆流中，又不得不去面对下流的俗套。
有的人突然发现，落俗就能获利，干脆做了个俗人，管那些自诩清高者，怎样谩骂。
更多的人则身不由己，要么卑微下贱，要么泥潭滚打，许多少年走向灭亡，许多曾经的少年也不愿再活着。
有人在吸食人血，有人在掠夺同类，温柔无法干涉什么，也无法改变什么，只能继续那旅途。
神曾经说过，让他寻找的地方是个净土，也许在那里，眼前一切皆是云烟，随处可见的苦难，也再不会欺凌世人。
温柔相信，那样的地方是存在的，如果他寻到了，一定要让所有贫苦弱者，住进那理想乡中，再不复饥寒，再不复颠沛，再没有动乱。
带着如此的信念，温柔继续向前，太阳升得老高，但冬日里总是没有几多温度，衣衫褴褛的人还是会死。
一年后，温柔途径一处战场，他在一旁看完了全部的过程，鲜血不知不觉中似乎也红了他的眼瞳。
正当他打算离去之时，满是尸体的战场上，两个神突然出现，并且扭打在一起。
温柔有着神的辨识力，他能够认得，红色的，是战争之神，白色的，是善良之神。
看着他们的较量，温柔突然想到，这人世之间，定也被神所影响。
司掌何种力量的神力量更强，人间里，与之对应的现象便会增加。
神不可干涉人，却能对神出手，可仔细一想，这些行为的背后，无疑是在说明，世上本没有神，或者人人都是神。
一晃神，温柔眼睛里，战争撕开善良的脊背，吮吸她的骨髓。
只不过，除了全能的造物者外，其他神无法彻底杀死另一个神，因此善良虽瘫倒在地上，却将一直苟延残喘下去，永生永世。
温柔不喜欢战争的所作所为，却也并未对善良施以援手，他叹息一声，又继续上路。
远处的天空，更多的乌鸦正在飞来，密密麻麻，湮灭太阳的光。
十年后，已经变得更加成熟的温柔来到了一座大城市，这里繁荣、庞大，人山人海。
在温柔看来，此处比别处富足，至少有许多人，脸上能挂着笑容，沉浸在欢乐中。
南来北往的人，在这里诉说着纸醉金迷，卖身卖艺的女人，光明正大上街拉客。
贪腐的官员把官位卖给商人，贪婪的商人，又买下人贩子偷来的小孩，只有失去一切的父母，还在焦急的茫然中找寻。
暴力的剑客们，一言不合便杀死无辜的路人，姗姗来迟的警察，视而不见正在发生的命案，转身投入了旁边风骚女人的怀里。
最开始，看着那热闹的表象，温柔还以为自己寻得了那净土，至少跟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的人们，少有饥寒。
可观察几日之后，安静下来的腐朽让他作呕，他止不住自己的恶心，赶紧离开了这里。
许久许久以后，温柔活在尘世，已然变得苍老，可传说中的净土，却仍然毫无踪迹。
如果随便找个人问，他们都会觉得温柔疯了，能活着已经不易，还奢求什么没有痛苦的净土，那才是真正的不切实际。
虽说自己的青春全都付诸在了寻找中，一路上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可温柔还是没有放弃。
有一日里，温柔在路上遇见了一位先知，他和那老者擦身而过，心中久久无法平息。
先知自说自话，讲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说辞，普通人听不清楚，作为神，温柔却听得十分真切：
傲慢，这并非什么独树一帜的清醒认识，而是高高在上的虚伪无知。
贬低别人以拔高自己的人，一开始就低人一等，傲慢之神，你自己又有几斤几两呢。
……
长幼尊卑，人情世故，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却又很坏。
经典何以为经典，是因为它在反映现实，而非逃避、脱离现实……
……
最后，先知咕哝道，人间哪有什么温柔乡，不过是一场谎言编织的梦罢了……
温柔闻言，愣在原地，一直到那先知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走过这些年，温柔似乎开始明白，人间哪有什么温柔乡，不过是一场谎言编织的梦罢了。
他找出年轻时携带的镜子，看着自己花白的面容，突然想回去了。
又经历几多风霜雨露，温柔带着一身病痛回到了曾经的村子，看着这里风景宜人，与世无争，人民善良淳朴，不遇饥寒，他突然明白了。
原来，从一开始，这里就是伊甸园，这里就是温柔乡。
神告诉他，让他寻找的净土，其实根本不在远方，就在曾经那个少年温柔的脚下。
虽然明白过来，却为时已晚，他走出半生，归来已垂垂老矣，几天后，他便死在了这里，从此化作夜晚星星的光。
村民们埋葬他，也纪念他，并把故事编做童谣：温柔出生在温柔乡，温柔死在了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