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神山有情乎
阿隐同巴丹一路走到了茶馆，和景末打了招呼，便上楼了。
暗哨汇合之后，迟迟没有动手。
能被王廷委以重任的将领，绝非等闲之辈，扎尔汗明白，机会只有一次。
时间，就是最大的筹码。
所以现在当他们进入茶楼之后，才是计划真正开始的时间。
密谈要聊多久，没有人知道，而这时的厢房里，想必是绝对不会有任何护卫在的。
阿隐，只带了巴丹。
古格的护卫只需确保阿隐的安危，那房门内的谈话，涉及到两族的秘辛，那么即便是他们也无需或者不能去听。更尤其，这其中一个族长，便是帝王未来的妻子，更是古格未来的王后，地位非同寻常。
再加上现在的丹泽年少，比普赞王少了一丝帝王的多疑与直觉，所以他哪里会想到这一次他也重视的谈话，居然会做他人嫁衣裳。
当扎尔汗悄无声息地前行进了茶楼的二楼，在门口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对话内容。
屋内的谈话轻轻地飘了出来。
其实，作为探子原本就需要口眼聪慧，耳力尤其。
隔着那两道实木门，他也将那屋子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小丫头，你很有勇气，也是第一个想和我们谈和的人。”大长老慢慢地说到。
他看着桌前的茶杯，茶水氤氲而出，在空中勾勒出了淡淡的水汽，这淡薄的水汽，很容易让人想起笼罩在神山上的迷雾，不可琢磨，无法看透。
阿隐坐在他们对面，小小的年纪，却携带着神山的肃杀风雪，她的气质凛冽，就如同一把刚刚出鞘的剑。
“总会有第一个人的。”她微微抬了抬下颌，露出了线条优美的脖颈。
景末的小爷爷有些沉不住气，声音高了几分，“成吉思汗狡猾无比，你们作为他的子孙，也是狡猾无比！我们西夏族人没那么傻，你们这一次，打得又是什么主意？！”
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虽然比大长老小一些，可是也依旧是一个神态严肃的老人，看着阿隐比他小那么多稚嫩的脸，语气更加犀利，“你要我如何信你？你和你那先人成吉思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是不会相信你们的。”
他瞪大了眼，“如果不是因为景末那小子苦苦哀求，连景秋都写了封信来，我是断然不会来这里！”
这一句质问出口，阿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想过很多，却从未想过这次的事情，居然和自己所设想的，有些差别。
确实，景末的父母很赞同这件事情，可是，她有些轻视了藏夏族人的顽固派。
景末能够劝说他们前来和谈，就已经费尽了所有力气，要想让景末劝说他们准备谈和，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阿隐微微地扬起了眉，然后说道：“所以，这就是我们坐在这里的意义。”
她伸出手，轻轻地撑在桌子上，将自己的身子往前拉，不卑不亢地说道，“可能你们以为我只是想为山隐族人谋求安稳，可我只是想让你我两族的百年宿怨有一个了结。”
她没有慌，无论多差的情况，她都已经想过了，想要做成大事，最忌慌乱。
她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内心柔软的伯姬，现在的她，是阿隐，是山隐一族的族长，肩负的是整个山隐一族的未来，所以，她不能退。
半步，都不能退。
阿隐见两位长老神色一凛，也话锋一转，将口气软了下来，“这百年仇怨，让山隐世代不得出山，不敢出山，可是藏夏呢？”
“藏夏每季入山搜寻，牺牲了多少人？不是一样也被锁在了山脚下，寸步不得移？”
“如若李氏宗族牺牲的那些先人在天有灵，看见百年之后，你们过的是这样苦苦寻觅却不得自由的日子，他们在九泉之下，会安息吗？”
“他们用生命换来的，不就是渴望你们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吗？”阿隐唇齿轻碰，说到此处，似乎有些迷惘，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阿妈。
景末的小爷爷听见她这么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一拍桌子就准备站起来……
大长老却用眼神制止住了他。
阿隐说的没有错。
山隐一族不好过，藏夏一族又能好到哪里？
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别人不知道，他们心底清楚。
就当他们狩猎山隐一族，想竭尽全力将他们杀死，他们自诩为猎人，可是对于神山而言，两族全部都是被猎者。
神山的气候喜怒无常，一日千变。藏夏杀了山隐一族多少人，他们便也赔进了多少人命，甚至更多的族人死在了神山之上。
那一座圣洁的山上，可能三步一尸骨，五步一幽魂。
皑皑的白雪之下，又何尝不是累累白骨？
阿隐收回视线，站了起来，语调微微地提高了些，她的眼神中有激动，也有一丝释然，更有自己能够完整说出这一番话的感慨，“可能在我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谈和，可是我想了，也做了，你们也来了，不是吗？”
“我们身为族长，是要守护族人，而现在，却要任由这怨恨一代代地传承下去，岂不是在毒害他们，置他们于水火。”
“现在的天下已经变了，不是蒙古的天下，也不是你们的天下，我们，又何苦在这个地方故步自封？”
“你们以为耗得是什么？那是我们族人的希望，是我们族人的未来啊！”
说完这句话，阿隐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又坐回来，可是她依旧身躯前倾，摆出了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
像一只炸毛的小猫，身体有些颤抖，却努力炸了毛，护住身后的巴丹。
这一番话说完，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安静了。
大长老若有所思，就连景末的小爷爷也没有开口，他脾气很暴躁，可也不是不明是非。
阿隐说的，确实句句在理。
为了之前的那一场屠城战争，他们已经付出了近百年的时间相互纠葛。
值得吗？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们认命，可是今天，每个人都在脑海中回旋着阿隐讲的那一番话，除了两位长老，两位长老的贴身侍卫，还有巴丹，都在沉思。
不得不说，这次谈和，阿隐做到了，至少，他们在沉思，这便是前所未有的一步。
而就在这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道黑影猛地闪了进来。
是扎尔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