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1.

司寇逸让二七照顾吕幽，自己则带着炜彤赶往李赤芫的戏楼。以防万一，司寇逸就地结界，作为保护。

炜彤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模糊的时候她会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些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她频繁地看见一个身着浅蓝色罗裙的女子，平静地跳入一个充满灵气的炉鼎，在画面的角落处，她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奕鸣。但是她却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奕鸣也不是那么清晰，只是耳畔有他撕心裂肺地呐喊。

她觉得很累，她想睡觉，却又不能睡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了，只感觉脚下生风，她是被人拖着往前的。

司寇逸的双手仿佛被烈火焚烧，疼痛异常，但他不能把炜彤放下，炜彤意识混沌，完全没有办法自己向前行走，司寇逸双手抱着她，怀中的她表情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寇逸以为她睡着了，其实没有。司寇逸现在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原本他将凌垚鼓带回魔界就好，他相信自己的爹爹总会有办法。但不知道为何，他发疯了一般想要见炜彤，似乎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后，他就总有这样的想法。

有时想想，这或许就是命运，可偏偏司寇逸从小就被父亲教育，不要信命，只要是自己想要的，那就去争，因为魔族不争便什么都没有。他遇到炜彤一行人之前也好奇，为何妖界不争，他学历史时，分明听说妖界也参与了大战，为何后来就认命了。可他在炜彤一行人身上看到了别的可能，或许妖的境遇也没有比魔族好，但他们似乎更喜欢按自己的方式活着，他们找到了夹缝中的平衡。

也是遇到宣凉后，他才意识到，原来真的有凡人会不顾自己的弱小去保护妖，原来众生的平等在心间。

02.

炜彤的气息在林子里便断了，长琴在气息断了的地方，只看见奄奄一息的吕幽和在一旁照顾的二七。

长琴一挥手，结界就破裂了。二七本想挡在吕幽身前，却被长琴的眼神吓得动弹不得。

长琴也很奇怪，眼前这一魔一妖到底怎么回事？他看向昏迷的吕幽，一眼看穿了他身上的连理咒，叹了口气，心想，原来这就是尤妼看上的男人。

二七被长琴的气势震惊到动弹不得，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满脑子都是，主人，咱们来生再见，等你回魔界，别忘了照顾好我的妹妹，在那一瞬间，二七连后事都想好了。

长琴只是有些许诧异，眼前这只奄奄一息的妖怎么会和魔族有牵连，他相信尤妼不会做出对九重天不利的事情。

长琴在吕幽身旁蹲下，从包里拿出一粒仙药，用仙法帮他服下。吕幽瞬间清醒，原本惨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血色。

吕幽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本能地被长琴震慑住，一时也难以动弹，但他不像二七那样害怕，他坦然地看着长琴的双眼，觉得是那样清澈温暖，让他想起尤妼跟她提过的一位上仙。没等长琴开口，吕幽先言，“您就是长琴太子吧？我听尤妼提过，真没想到我还能亲眼见到您，愿您原谅我如今只能以这副模样见你。”

长琴点点头，“我知道你一定想体面的见我，也不损尤妼的脸面，但你肯与她下连理咒，并自己承担所有反噬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没爱错人，足矣。”

吕幽显然没想到长琴会这么说，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不同，眼前这位他是真的懂情为何物，他能共情。

见吕幽没有说话，长琴也顾不得许多了，忙说，“我在找你的女儿，你应该知道，尤妼把血纹珠藏在她身上来抑制她身上两股互相冲突的气息。”

吕幽突然双眼充满悲戚，可嘴角还是扯出一抹笑意，“尤妼说过你，她说你是九重天上最好的神仙，”吕幽缓缓地说着，“他说你会理解他人的难处。”

长琴本就内心纠结，吕幽这番话让他更是无从开口。

然而吕幽话锋一转，“想来你取血纹珠是有重要用途，不然不会想要牺牲尤妼的女儿。我和尤妼也清楚，这样偷来的时光不会长久，只是炜彤来这世间一场，你要明白，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活着，我不确定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炜彤想不想结束，但是我理解你，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但是我还有一个请求。”话到此处，吕幽突兀地停下了。

长琴似乎找到了希望，“你说吧，我定竭尽所能。”

“让我们一家团聚，不管多久，我不想让炜彤死之前都不知道尤妼长什么样子，我也想让尤妼知道，这些年，我把炜彤照顾的很好。”

吕幽言辞恳切，长琴无法拒绝，“我答应你，但带你和炜彤上九重天并非易事，你容我想想办法。但眼下，需得先找到炜彤。”

二七在吕幽的示意下，哆哆嗦嗦地说，“主人和吕小姐去找李赤芫报仇了。”

李赤芫的名字让长琴感到了熟悉，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过呢？很快，他就想起来了，是从辰星君那里听来的。辰星君为了写戏本，到处搜刮奇闻异事，哪怕是凡间的也不放过，也向中岳大帝打听过不少事情，但具体的事情长琴已经记不起来了。

“还烦请带路。”长琴彬彬有礼，顺便从锦绣囊里拿出一座玲珑塔，“还请将他扶进去，他在塔里休养，你带路。”

二七没有动静。

长琴叹了口气，“我不是要把他关起来，这是座疗伤的宝塔，他有地方待，我们也方便些。”

二七还是不愿意相信长琴，但思前想后，这也不是他能反抗的，于是将吕幽扶进去。

玲珑塔内别有一方天地，亭台楼阁，假山池水，树木葱郁，还有不少雅间。二七随便挑了一处，将吕幽放置妥当。

二七刚踏出玲珑塔，长琴就将玲珑塔缩小放进了锦绣囊中。

二七大骇，“你这个骗子！”

长琴摇摇头，“放心吧，他没事，你快带路，等找到炜彤，我会把他放出来的。”

03.

李赤芫的戏楼几乎是在一瞬间坍塌的，炜彤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地强大灵力，仅仅是轻轻一挥衣袖，就震开司寇逸，将戏楼夷为平地。

李赤芫的戏楼很是热闹，不少人被压死，刹那，血流成河。

司寇逸想靠近炜彤，想拉住她别做傻事，却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炜彤浑身颤抖，眼睛里流出血泪，可眼神却异常凶狠。

李赤芫和他的孩子在地宫的的废墟上，满脸都是恐惧，他们布下的阵法在炜彤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李赤芫的孩子吃了苏木灵芝，还能勉强站立，李赤芫则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清楚的知道眼前的炜彤和以往的她都不一样。

炜彤一个闪身，就飞到了李赤芫的面前，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悬空托起，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什么就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你说，为什么？”

炜彤的咆哮，又将司寇逸和李赤芫的孩子震出几里地。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李赤芫的孩子轻声问道。

司寇逸叹了口气，“她体内的妖力与仙力本就相冲，靠外物压制，偏偏你父亲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激怒了她。”

“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孩子摇摇头，他浑身经脉已断，动弹不得，“我劝过父亲，可他不听我的。”

“李赤芫这遭必定是活不成了，你以后会为他报仇吗？”司寇逸问道。

孩子摇摇头，“父亲造的杀孽，我都知道，两条命还两条命，吕小姐没要我的命已是仁慈。”

这番话让司寇逸觉得，天命果然有安排，当日自己被奕鸣的结界隔绝在外之时，北岳大帝曾与他说，苏木灵芝是奕鸣用心血培养的，不会落入邪祟之手，他当时只当这是句玩笑话，李赤芫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邪祟，妖和魔的孩子。

可北岳大帝却说，邪祟不是靠身份分辨，而是靠心。

司寇逸当时不懂，现在却全明白了。

李赤芫毫无还手之力，炜彤掰断他脖子的瞬间，长琴刚刚赶到。

强大的气息让长琴都惊讶不已，不愧是最强妖王和古神结合的后裔，吕幽的父亲是公认的最强妖王，甚至曾被天帝邀请成仙。

然而她现在毕竟体内还有血纹珠镇压，要唤回心智对于长琴来说不算太难。长琴从锦绣囊中取出一把琴，就地弹奏起来。

炜彤愣住了，她松开了手，李赤芫重重地掉在地上。炜彤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缓缓转身，看着长琴。

长琴不紧不慢地弹着，琴声悠扬，宛如山间的潺潺溪水，又仿佛远处寺庙传来的钟声。

在场的全部人都安静了下来，炜彤突然呜咽起来，双目不再猩红，周深环绕的黑气也在渐渐消退。

不知不觉中，炜彤已经走到了长琴的身旁，觉得这张脸好生熟悉，也让她无比心安，她声音颤抖地问，“请问您是谁？”

长琴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炜彤的双眼，“我是太子长琴，是你曾祖母的朋友。”

“曾祖母？”这个陌生的称呼让炜彤晃了神，从记事起，她的世界就很小，只有爹爹，到后来多了石道长，宣凉，阿玲。近段时间，忽然又认识了许多人，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长琴的琴音让她安定下来，炜彤忽然觉得十分困倦，却在看到角落里的二七时清醒过来，她疯狂地搜寻四周。

“不用担心，”长琴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从锦绣囊中拿出玲珑塔，掷于地上，玲珑塔瞬间拔地而起，“你爹爹在里面疗伤，他太虚弱了，不在这里边，不方便我们找你。”

说完，长琴招呼大家进去，司寇逸迟疑片刻后，还是进去了。

看得出来，吕幽在此休息得很好，原本惨白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见炜彤已经恢复原样，更是开心。但看到炜彤身后的长琴时，他的快乐瞬间荡然无存。

吕幽不是没想过女儿死的那天，但他没有办法接受，他和尤妼受尽分别之苦，他和炜彤受尽漂泊之苦，都是为了能让炜彤多活些时日，现在这一切都要没有了。

炜彤看到吕幽无恙，甚是欣慰，想来长琴是个神仙，他身上没有妖气，更何况炜彤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九重天的仙子。

炜彤恭恭敬敬地说：“不知仙人此番找我们所为何事？”

长琴看着吕幽的表情，凄怆无比，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母亲为了给你续命，将将天界的宝物悄悄偷了出来。”

炜彤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那您是来将宝物追回的？我娘亲可有受罚，若降罪，我愿意替我娘亲。”

长琴心疼着眼前的炜彤，她被教育的很好，“宝物失窃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在天界传开，我也是偶然得知。”说到这儿，长琴叹了口气，“至少眼目前，你还有选择权，我不想逼你。”

“那也就是说，未来迟早会被发现。”炜彤平静地说，“您现在取回，我娘亲还能逃过责罚，那我愿意。”

司寇逸听着炜彤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炜彤，他一个闪身挡在了炜彤身前，“不可以，”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明明看见长琴的时候，被他的灵气震慑的动弹不得，“你为了什么不许炜彤活下去，我只知道多活一天就有一天的希望。”

“我累了，”炜彤微笑着说，“几百年来的东躲西藏我已经受够了，现在家也没有了，我再这么下去，”她看向吕幽，“爹爹也会离我而去。”

炜彤其实一直都清楚，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吕幽一年一年的衰弱下去，具体的原因她不清楚，但毫无疑问，她是原因。

“但我有个请求，”炜彤诚恳地看着长琴，“我想再见一见石道长和宣凉，我们还没有好好的告别。”

长琴有些为难，碍于身份，他此番下凡已经是不合规矩，若是再去一趟地府，恐怕血纹珠的事情就该人尽皆知了。“我不便去地府，这件事恐怕有些难办。”

炜彤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

“我带你去。”司寇逸的声音是那么的坚定，“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炜彤的眼神又亮了起来，“上仙，请允许我去一趟地府，我见完他们就会回来，决不食言。”

长琴允了，还问吕幽，“你可要同去？”

吕幽摇摇头，“我没脸见宣凉，至于老石，他是半妖成人，一死就灰飞烟灭了，故人不在，我去地府又有何用？”

吕幽的话让众人都沉默了，二七竟然哭了出来，原来热闹的一家人，现在却再也聚不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