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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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逃离

得想办法逃出去,弃沉默地观察着四周。

窝棚另一边的羊圈躁动起来,有几只羊咩咩叫个不停,蹄子还一直在刨地。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些俘虏占了自己半个窝表示不满。火堆边的熏育看守被吵烦了,矮一点那个的过来看看没发现什么,便骂了几句,接着回去聊天。

天色彻底黑了,几颗星星钉在头顶上兀自闪着寒光。火堆边上太热,俩熏育看守往后挪了挪,靠在羊圈栅栏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弃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熏育人口音比邠人重一点,但大概意思还是能听懂。

“哎我说,这里面有没有看中的女人?挑一个回去给你烧口热乎的。你那帐篷空荡荡的,一个人多冷清。”

“嗐,别提这个!我白天就挑好了一个。可是单于咸传下令来说这批俘虏不许私分,通通要留着跟邠人换财物。我有什么办法!”答话这人往火堆里扔了个石子,卡吧一声响,火光晃了晃。

“哦……那是不好办……”旁边这人嘬了会儿牙,再说话声音更低了。

弃往外尽可能挪了挪才听见他的话:“听说咱们这次吃了大亏?单于咸都给邠人抓去了?”

“是死了十几个人。右古都说是没料到有殷人在邠邑驻守,咱们没防备给杀了不少。至于单于咸……他倒不是给邠人抓住的,抓他那小子是个羌人。说是他的女人被咱们抓回来了,要拿单于咸换他女人。”

“啊??”这人哈哈大笑起来:“拿单于咸换他女人?不错!这羌人倒是对咱胃口,拿单于咸换半个部族都成,他就换个女人!最后呢?换给他了?”

“没呢,那小子撤退时侯和咱们人走散了。单于咸让咱们不要动这些女人,等着他来找呢。”

“啧啧,忒可惜了。不然先挑个年轻漂亮的回去先尝尝也行啊……”

二人开始讨论女人,弃没有再听下去。

看起来熏育这次没讨到什么便宜,邠邑得救了。

太好了。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邠邑的那几个月是自己这几十年来过的最愉快的日子。这个淳朴的邑子不该遭劫。

只是现在他得赶紧逃跑,万一那个羌人找来寻到了自己女人,那他们这些剩下这些俘虏就该拿去和邠邑交换了。没人赎的俘虏就只能沦落为奴隶。弃逃亡多年,奴隶是怎么回事他再清楚不过。

他轻轻叫醒了小五。白天太累了,小五睡眼惺忪地发着呆。弃俯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小五眼珠一转,立刻清醒了。

他俩一起瞪大眼睛瞅对面,那些羊隔着俘虏们卧在羊舍的另一头。篝火的余光扩散到这里也只能照见一个个白色的凸起。小五瞪大眼睛盯着那群羊,拼命辨认着什么。弃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铜簇,开始割小五腰上的绳子。

麻绳搓得很粗,铜簇又小,弃的大手捏不紧,中途掉了两回之后才割断。弃看一下四周,见人都睡着了,那俩看守也没回头,便轻声问:“找到了吗?”

小五点点头,弃揉一把他的脑袋:“小心。”男孩一低头,四脚并用悄悄靠近羊群。

弃开始割自己的绳子,一面紧张地盯着小五的动作。

这羊舍不过是用几根木头支着毡草顶棚搭建的,俘虏们分成几对分别栓在一侧,羊群则卧在另一侧。弃和小五的位置离羊群不算太远,中间只隔着一队俘虏。小五慢慢地从睡得横七竖八的他们身边爬过,一步一顿迈过那些摊开的手脚躯体。

好在这些俘虏们都睡着了,小五终于绕过了这些打鼾的男人和说梦话的女人,顺利摸到了羊群边上。他回头冲弃举了一下手臂,表示安全到达。

弃心中大喜,忙抬起胳膊转了个半圈,手上再一用劲,腰上的绳子也断开了。他悄无声息地对小五比了个手势,男孩立刻猫腰下地向目标接近。

逃出薰育部就趁现在了!

夜定人静,草原只得一片风拂虫鸣之声。接到弃准备好的信号,小五便猫腰开始接近目标。

几只被吵醒的羊不满意地咩咩抗议,薰育看守听到了,探头看过来。弃惊得汗毛都立起来了,一错眼却不见了小五。

就见白花花一片羊脊背,哪里有男孩的影子?看守瞅了半天没发现什么,懒洋洋说了句大概是哪只笨羊白天没吃饱,便转了过去。

他一转过去,小五的脑袋就露了出来,原来男孩情急之下把袍子褪到腰上趴在羊群里,灯光昏暗远远看上去也是一片白。弃出了一身的冷汗,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便拱起身子等着,只待小五一有信号就立刻行动。

夜深了,四下一片此起彼伏的草虫嘶鸣。羊圈里蒸腾着羊的膻臭和人的汗臭,弃保持着随时起跑的姿势。汗水把长衣粘得贴在了身上,他也不拽,生怕动作太大惊醒了其他人。

往外看一眼,还好,那俩看守依旧背对着羊圈聊天。往前看一眼,羊群里伸出一只细细的小胳膊晃了两下。弃心中大喜,这是小五他俩越好的暗号,就等自己一回应就可以行动了。

于是弃嘬起腮帮,学起了蟋蟀叫。四声一顿,稍停又四声一顿,再叫四声,小五就可以动手了。弃悄无声息地半蹲起身,打算叫完就立刻开跑。

刚叫出一声,忽然有只手抓住了弃的脚脖子。

小五正打算动手,忽听蟋蟀叫声没了,赶紧又趴回羊肚子底下。

那手冰凉粘腻,紧紧攥住弃的脚脖。他心头狂跳,低头一瞧却是一个干瘦老头。这老头半趴在地下,正仰脸瞪着他,羊舍里黑咕隆咚看不清脸,只能瞅见那俩眼珠溜溜地闪着贼光。

弃小声哄他:“这位阿公,你莫不是发了癔症?抓住我干甚?”

那老头弓着身子往前蹭,边蹭便把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等整个人都抓稳了弃,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大大大……大侄子……我知知知道你有……有办法……要走……带带带带我一……一起走!”

原来是木头的三叔公。

这下麻烦了,弃太阳穴直抽抽。这老头是个老无赖,平时四处坑骗为生,被他缠住的人不出点好处都脱身不得。

“三叔公你睡糊涂了。我睡得刺痒,起身挠痒而已。”

“呵呵……呵呵……你少少……骗骗我……不不不带带我……走,我……我就喊了啊……那那那小……小孩……可可……可是已已经在……那……那……”三叔公下巴冲羊群那边一样:“那……那边……”

也不知道这老头在一边看了多久,弃有点恼自己刚才太粗心。可是带上他?弃瞅一眼老头微微佝偻的脊梁,这哪跑得快。

三叔公感觉到弃的迟疑,忙哀哀低求道:“弃公子啊,在柳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平时虽没空亲近,可我心里是把你当成木头一样的后辈来疼的。你就可怜可怜我这孤老头,带我一起走吧。我和你一样没人赎,要是留下当奴隶,我我……我……我可活不过两天啊……”

说着便开始半真半假地哭起来。

“闭嘴!”

二人都是一吓,半晌没敢动。再一看,原来是旁边一个胖子,正睡得瓷实被老头的呜咽扰得烦躁,翻了个身嘟囔了这一句。

初夏的夜里已经热了起来,小五在羊群里燥得待不住,便开始学蟋蟀叫催促弃动手。

不能再拖了,弃一咬牙,低头与三叔公耳语几句。老头使劲点头,弃便开始割他腰上的绳子。

羊圈外那俩薰育看守正在算这次各自能得多少牛羊,忽听一声尖叫:“不得了啦!!羊跑啦!!”

接着就听羊群咩咩叫唤着乱成一团,二人一回头,只见那羊群里的头羊不知怎得翻出了围栏,正气乎乎地站在羊圈外扯着嗓子叫。其他羊也有样学样奋力往外面蹦。有蹦出去的,也有蹦不出去摔倒的,有踩着同伴滑倒的,乱糟糟闹成一团。

一个看守连忙去捉头羊,另一个打开羊圈栅栏跑进去查看情况。他刚走进羊舍底下,就听一声嘶哑的吆喝:“要来杀我们啦!!快跑啊!!!”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叫道:“往羊圈口跑!!”

那些邠人俘虏一下子全都哭叫起来,纷纷都往羊圈口奔去。看守大怒,掏出鞭子就往俘虏群中劈头盖脸抽下去。

可他越抽,俘虏们就哭喊得越狠。看守更怒,追进去拼命抽打,忽听头顶嘎吱吱一声细微的声响,好像两缕草灰落在了脸上。他一抬头,随即睁大了眼:那茅草顶棚晃晃悠悠,眼看就要塌了!

原来弃早就看出捆绑众人的柱子是羊舍的支撑点,那柱子埋得不深,只要大家一起往同一个方向跑便一定会动摇立柱,立柱一倒羊舍也会坍塌。现在那几根柱子已经被拽得七歪八扭,顶棚已经开始晃了。

薰育看守见势不妙,连忙挥舞着双臂大喊:“不许跑!!通通不许跑!!!”

已经晚了,众人求生心切,有一根立柱率先被拉倒,那十个俘虏摔成一堆,然后纷纷起身拖着柱子一起狂奔。棚顶忽忽悠悠往下一沉,然后从这一侧开始哗啦啦坍塌下去。那看守连滚带爬往外跑,可棚子塌得速度更快,顷刻就把他砸在了烟尘底下。

片刻沉默,羊叫声、人吼声、哭叫怒骂声陡然爆发,附近帐篷里的薰育人跑出来查看,羊圈附近乱成一团。没人注意到有三个人影离了人群,往反方向跑去,不多时就被幽深的夜幕掩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