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双千层底
刘北邙小心翼翼地拿出包袱,将它平放到床铺上,像对待一个婴儿一样,将包袱轻轻地解开,里面是一层塑料布,可能是为了防潮。塑料布里面是一层蓝底染有小白花的老土布,打开了这一块布,一双做工精细的千层底布鞋赫然出现在面前。
五十多岁的刘北邙好像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初恋情人一样,瞪圆了一双眼睛,双手微微哆嗦着,嘴里嘟囔道:“还是你好呀!还是你好呀!”
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自言自语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当初我要是能再对你好一点儿,我们——”李伊一的形象出现在自己脑海里,以及他领来那个漂亮的女孩子,都给人一种陈旧的新鲜感,好像往事重新上演了一遍,剧情没有变,只是换了演员。
他脱了鞋子,坐到床上,双手捧着千层底布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往事一幕幕,瞬间到眼前。
她瞒着别人,每天晚上坐在床上摸黑给他纳鞋底,足足做了三个晚上,才做成了这双黑面白底的布鞋。她把布鞋给他的时候,一双手上可谓血迹斑斑,应该都是在黑暗处纳鞋底时受的伤。
“你的手!?”他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她的手掩着嘴巴,低头笑了。
两双目光再次相遇时,他忍不住问道:“春晓,我有什么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她低下头,沉默着。
“我家里穷,连三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他补充道,“你看看这房子,还是茅草顶的!”
她终于说话了:“只要人正经干事情,新房子迟早会有的!”说完话,她害羞地掩面而去。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有种吃了蜜的幸福感。
一对青年男女的心,因为这双千层底的布鞋,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刘北邙用力地擦了擦脚,确保双脚都没有灰尘后,才尝试着穿上了千层底布鞋。
他的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使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月亮弯弯挂在天边,两颗心儿相互喜欢。
千层底布鞋踩在床上,沉默着没有任何声音,刘北邙走了两步,忙坐下来,脱了布鞋,然后用手轻轻拍打了好几下,还用嘴对着鞋吹了吹。
他整个人陷入一种自我陶醉之中,“北邙!?北邙!?”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从院门外传来。
刘北邙微微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来,可是由于刚才沉醉于关于布鞋的往事中,一时没有听清楚是谁在叫喊自己。
“北邙!?北邙!?日你娘!”门外的声音大声喊道。
他这次听清楚了,来人应该是李山龙,要知道“日你娘”这三个字可不是随便骂的,要么是叔叔对侄子,要么是矛盾特别大,一般人之间并不说这句话。
“你个龟孙!屋里是不是又藏了几个女人?!大白天的躲在屋里干啥坏事儿哩?!”李山龙在门外吆喝道。
刘北邙从对方的口气和音量上听来,觉得应该马上去制止他,要不然自己的名声都给这个当叔叔的给败坏完了。
他急忙把千层底布鞋塞到被子里,快速地穿上鞋子,跑着出来开了门,嘴里说道:“我的亲叔呀!大过年的,你来给你侄子脸上抹灰呢?!”
“日你娘!你大白天的,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哩,在屋里干啥见不得人的事情?!”李山龙轻轻摇着脑袋,活脱脱一个河洛大鼓说书艺人的样子。
“天冷,我在被窝里坐着呢!”刘北邙编了个理由,说道。
叔叔上下打量了侄子一番,果然见他的鞋子连鞋带都没有系好,便问道:“不会是又搞了两个女人吧?!”
“山龙叔!你咋这么高看你侄子呢?!”
“不是你叔高看你,是你龟孙自小到大都是个不安分的主儿,被你祸害的女人太多,叔有点儿信不过你!”李山龙“嘿嘿”冷笑着说道。
说话的同时,他站到侄子的一侧,一边往屋子里钻,一边喊道:“屋里的女人们!有人进来了啊!”他这么说话,是为了给屋里的女人提个醒,有别的男人进来了,如果她们衣衫不整,可以趁此机会,赶紧整理一下。
刘北邙紧跟在叔叔身后,焦急地说道:“我的叔呀!你说啥呢?!你说啥呢?!”
李山龙大步朝前,一直走到刘北邙的床前,一把掀开了侄子的被褥,在被子间发现了一双黑面白底的千层底布鞋。
叔叔拿起布鞋,对着侄子说道:“哪个相好的女人送你的?!”
刘北邙顾不得羞臊,一把夺过布鞋,揣在怀里说道:“这么俊的手艺,你说是谁送的?!”
李山龙愣怔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三十几年前的事情,“呵呵”笑道:“你龟孙还想着人家呢?!”
“想也是白想!”刘北邙叹口气,说道。
李山龙从卧室里走出来,在堂屋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说道:“咋能是白想哩?!你这里敬了一排的神仙,让他们给你帮帮忙嘛!”
“可惜我敬的神仙里,没有月老!”刘北邙嘟囔着,给叔叔倒了一杯水,问道,“过年闲得蛋疼,来找我扯扯?!”他们两人辈分虽然有高低,但是年龄相差没有几岁,基本上算是同龄人,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比较随便。
“你个龟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哩!?”李山龙不知不觉间,摇晃了脑袋,还换成了河洛大鼓的腔调说道。
“我的叔呀!眼看着快入土的人了,还说书呀?!”他不耐烦地看着叔叔,给他茶杯里热了热茶,算是招待了这个不速之客。
李山龙喝了一口茶,看着侄子鼓鼓囊囊的衣服,说道:“算了算了,快把你那双布鞋收起来吧,别捂在肚子里给捂坏了!”
刘北邙谨慎地看了看对方,嘻嘻一笑,说道:“我乐意!”
“日你娘!还是改不了吃屎的毛病!”李山龙笑着说道,“一个人是个啥命,估计在娘胎里就注定了!我看你龟孙就是个追悔莫及的命!”
刘北邙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说道:“可不是嘛,我的命由不得我呀!”
“不过也好!你龟孙是放弃了一颗歪脖树,拥有了整个大森林哩!”李山龙先给侄子递了一根烟,自己嘴里叼了一根烟,然后点着烟说道,“夜夜做新郎!”
“咋地,叔你嫉妒我了?!”刘北邙抽了一口烟,神情上缓过劲儿来,也开始拿自己的叔叔开涮了。
其实这个时候是腊月的末尾,到了农村人闲暇的时节,人们便不约而同地去找自己的故旧朋友,坐在一起回忆回忆往事,谈谈目前的状况,再吹吹牛逼,这已经成了洛水岸边农民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了。
“咦——我嫉妒你有一双千层底布鞋呢!现在这可是好东西哩!”李山龙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