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浦老师（1）
蒲老师是青木他们人生中第一位书法老师，她们们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就见到了她。
今天是上课的第一天，青木他们上课前就准备好了毛毡，买好了纸，倒上一得阁墨汁，正拿了笔在纸上画着玩儿时候，浦老师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了。而他们在那一时之间却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老师，因为她和他们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
她见他们都在动笔，像是很好奇似地，颇有些狡黠的目光开始四处搜寻，唬得一群人赶紧捂纸，他们像个刚入学的小学生，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自己写的字。
你印象中的书法老师是什么样子的？五十岁，甚至是更大年纪的老人，穿一件雪白对襟纽扣褂子，蓄一把胡须，还可以再有一头长发，蓬着，或者扎个小辫，戴副黑框眼镜，跨个小包，里头是常用的毛笔和印章？
蒲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身高大概有一米六八，瘦而骨架略大，使得她走起来每一步都很劲健，像是带着风。她眼睛不十分大，但是双眼皮，圆圆的，里头总透出一种睿智而略带狡黠的光，嘴唇很薄，其中一个唇角总是似笑非笑地向上弯着，这副眼睛和嘴唇要是长在男生脸上，应当是一个很令小姑娘着迷的男生，带着一股痞帅。
坐在第一排的大高个儿男生见了她最先开口问道：“您就是教我们的老师吧？”
她笑了笑，这才开始了一段简单的自我介绍：“对，我姓浦。三点水，一个杜甫的‘甫’。东西都准备上了是吧，好，那我们开始上课。”
她说话干脆利落，两只眼睛精光四射，唇角一直都在微微勾着，似笑非笑，仿佛心底里藏了无数有趣的事。
她确实是个顶霸气的女人，那时候还有两位男老师段老师和章老师同在书法班教课，可他们两个加起来，气场也远不如她。
浦老师既是老师，也是书法班的负责人。书法班那时候学生只有那么几个，全校学生加起来的总数，书法生总是那个零头，无论做什么，气场也总不如美术班大，但是浦老师就是浦老师，她的气场，不靠人数来撑。青木他们时常见到浦老师纤纤素手一挥，轻巧地吐出两个字“开会”，于是她在前大步流星，衣襟带风，段老师和章老师就跟在后面。明明手底下只有两个人，却让浦老师走出了率领两千人的气场。
而青木她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深深被她的霸气震慑了。
她在教室随便一张桌子旁坐下，素手一挥，招呼她们这些新生说：“来，都过来。”
他们“呼啦”一下全围过去，她扫视了他们一圈，狡黠地笑着问了他们的名字，一人给起了一个萌萌的昵称，诸如：青青、文文等等，一边还带着痞痞的笑，能逗得女孩子一阵脸红。
简单了解了大家的名字之后，她开始示范讲解，先从横竖撇捺开始。她铺开了一张毛边纸，取了支毛笔蘸上墨，胳膊往桌子上一放，肘关节向两边撑开，两条腿也向两边撑开，两只脚离得老远，一只指着左上方，一只指着右上方，仿佛是想拼命撑起一个大空间好去容纳什么东西，这架势倒不像是一个姑娘准备写字，而像是一个汉子要准备打架了。她的背并不是挺得笔直，衣着也并不正规，很休闲，但也只是显得她不拘小节。
“看着，写字的时候要先顿笔，笔向右下方按住，停顿一下再往后走，写的时候注意一下这种轻重变化，最后记得再收笔。来说一下这个笔画的轻重是怎样变化的？”
“由重到轻再到重！”旁边的人半是犹豫半是懵懂，都没敢说话，青木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好！”浦老师抛了个赞许的眼神给青木，接着问道：“那你们再看看，这个笔画是水平的么？”
“不是，是斜上去的。”大家一起小声回答。
“很好，那你们再看，它是直的还是弯的？”
“弯的。”
“对，弯的，但是你们看。”她随手在自己写的笔画上做辅助线：“一条笔画即使是弯的，上面一侧的形状依旧是直的，只有下面一侧的是弯的，而并非是两侧都是弯的，这是通过提按体现的。写字一定要有提按，绝对不能一粗到底，像根木棍儿似的。都记住了吗？”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了很多遍给我们看。
学生们答道：“记住了。”
“好，那现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开始练这个笔画。”
书法课的授课方式就是这么直接简单，示范加练习，一针见血，单刀直入。没有想像中的如何如何文雅亦或者说是仪式感，这件事在浦老师看来似乎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寻常且自然，连对他们的问答都是干脆利落，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然后，他们都开始低头写字。
一顿一行，一提一按，一起一收，青木写的很认真，很小心。浦老师先是在教室的讲台前坐了片刻，之后才缓缓站起，巡视他们写的状况，边巡视边指点，走到青木身边的时候，忽然惊讶地道：“好，很好，不错。你以前学过吗？”
青木脸色激动的有点发红，摇了摇头说：“没有。”浦老师又用赞许的目光看看青木，点了点头，感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嘴里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
“你以前学过吗？”这句话是对于从没接触过书法的青木来说是最好的赞许，证明她一出手就高出了普通人。青木心里很激动，暗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选这条路，一定是对的！”第一场交锋的小小小胜利，让青木信心倍增，她开始觉得，学书法，似乎比学数学英语都轻松的多，收获也来得快得多，她现在是野鸟归林，蛟龙入海，她开始相信，这才是她的天赋所在。
坐在第一排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卢小天转过头来又说话了：“老师，我可以去看看她写的吗？”
“可以，来看看吧，好好学习学习。”浦老师的回答依然像是在开玩笑，说的轻描淡写的，但是这句话却撩拨的在场所有的学生心尖一痒。不仅仅是第一排的那个男生，班里很多同学都围了过来，孙一航就在她旁边，侧过身子看戏似的托着腮，看着她写字。
“哇！这感觉……这感觉……”
幸福来得太突然，青木觉得有点眩晕，心里一激动，手也跟着忍不住抖了起来，于是那一笔一笔的横也跟着抖了起来。
“这咋回事？”那个高个子男生明明看出来端倪，却善意地笑了起来：“这么几个人看你你都紧张，等你当了大书法家，几十个人围着你看，你该怎么办？”
周围一阵哄笑。
青木原本就紧张，被他这么一说，又被这么多人围观，脸“腾”地就红了，孙一航在一旁安慰道：“没事的啊青木，再写几个给我们看看，我还没学会呢！”
青木便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写下去，手也渐渐地稳了，她暗暗告诉自己：“不能再在人多的状况下掉链子了，要拿出自己的风度来。方青木，你嘚瑟的时候到了！”
她一笔一笔写下去，很快便能耳不旁听，目不斜视，心如止水，旁若无人。她越写越快，越写越熟练，这时候浦老师走了过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写了两笔，又用了些颇为夸张的语气赞许道：“好好看看，看看人家这写字的速度，看看人家这顿笔收笔，再看看人家这轻重变化，人家一笔一划把老师要求的都做到了。”
“啧啧……哎！”小天忽然一声轻叹。
那一声中饱含敬佩与感慨，青木虽然低着头，也能够感觉到很多道灼热的目光向她投来，烫的她的耳垂也陡然发烫，激动得手又忍不住抖了起来。
旁边又一个瘦瘦的男生推了那个高个子男生一把笑着说道：“行了小天，看两笔就行了，你都会写了还赖在这儿不走，你就是成心的，人家是女生啊，你不要一直这样盯着人家好不好，人家不紧张也要让你看害羞了。”他转头又看向青木：“你别理他，他就这德行，一天到晚贱兮兮的。”
“哎你说谁呢！”卢小天伸手就扒拉了他一下。“就你好，你看看你写那破字儿！我是来虚心学习的。”
“哈，学习？”旁边的瘦男生一声冷笑，语气里满是嘲讽。
浦老师早听见了这里的吵闹，也向这边走了过来说：“行了，看两眼就行了，赶紧回去自己练去。”
众人闻言这才散开，小天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往自己的位子上走。
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之后，小天问浦老师：“老师，您说，学艺术，天分是不是很重要啊？”浦老师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摇头说：“对于高考而言，天分其实不重要。”
青木这时候正暗自得意，听了这话心想：“高考对于我而言，也不重要。”
浦老师说那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的，当时在场的也只有青木留了心记住了这句话，那时候她也没有多想，可是在今后的每一年里，她都从这句话里品咂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那为什么人家就能一学就会，我就不行呢！还同样都是零基础，我的天，哪有这么厉害的零基础嘛，这个世界简直太疯狂了，我这刚开始就要落后吗？”小天这人长得很高，人并不胖，但也不瘦，脸上肉肉的，承德人，说话带点方言味儿，总透出一股和他的身高不符合的孩子气，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呆萌的像个小朋友。
浦老师见他刚开始写就现出了颓意，哭笑不得地道：“卢小天，我夸人家一下你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挺大个个子，怎么那么小心眼啊！写不好，就更应该好好练超过她才是啊，还有半年时间呢着什么急啊？”她语气里有些无奈，又有些无辜，说得大家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