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食人县

那年新婚，天下很乱。

听说安禄山和史思明两位大官反了朝廷。

家里的田和屋像做梦一样眨眼间就被毁了。可就在这不久前还总听老人说咱们的皇上在哪朝哪代都是顶好的，不说别的，哪朝人能像咱现在吃这么好。

雪上加霜的是，逃难途中又与妻子走散。

我在着急，恍惚和煎熬中，决定去不远的睢阳——老泰山家找她，想来她应该是回了睢阳老家等我团聚。

睢阳也在打仗，但我一路打听下来，睢阳居然没人逃难，总算松了口气，不愧是睢阳。

我走了条没人知道的小路就跑去泰山家。

我亲眼看过战争，也明白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但活下来的念头让我早已对四处堆积的尸体视若无睹，反正抬头不见低头见。

可当我进入睢阳，才发现，原来尸体并不可怕，死更多的意味着解脱。

我曾听和尚讲过地狱的样子。

但我在睢阳看到的不是地狱，我看到的更像没有任何光线的屠宰场。

案板上切的是人肉，活着的人。

我能记着的，只有一段一段的画面，完全记不得具体的背景，因为记忆里的背景都是黑红的，像用血沁了很久的泥土，整个睢阳都是那个色。

两个穿着破烂铠甲的骷髅拎着一个哭的厉害的，约莫3.4岁的大肚子娃娃，扔到案板上就切砍，那孩子叫的很惨。

有具骷髅似乎没有耐心等下锅，拿起孩童刚被砍下的手就啃了起来，嘴边挂不住的血滴到地面，黑红色就更深了。

有具只穿着破烂裤子的骷髅在用刀刮着几乎没有树皮的秃树，时不时的舔一下刀子上的树渣。

我的神志已经被吓得涣散了，脑子仅存的念头是赶紧带妻子远远的离开睢阳，死也要好好死在睢阳外面。

边躲边找，我渐渐发现这些骷髅只是快饿死的士兵和老乡，因为他们中有人在地上刨土吃的时候，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边找边听，听到了邻居间换儿子吃的对话，他们的说话声音像是两只被困在铁笼子里的野兽，用力保持镇定才能挤的出来，没有颤抖的哭声也听不出痛苦。

好不容易摸到老泰山家，隔着窗户，看到了让我彻底发疯的景象：枯瘦如柴的老泰山已经把妻子吃的剩了一半！

那时我的心里突然一片黑红，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哭不出，眼睛也合不住，耳里只有嗡嗡嗡的长鸣，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过了一两天，我迷迷糊糊被人抬起来走了很多路，直到听见擂鼓声和喊杀声才逐渐有了意识，我终于要解脱了，被当作军粮。

我，在战争中活了下来。下面是我后来知道的事：

那天将士们去找老人吃，也顺便找到了我，因为我身体看起来还算年轻结实，就直接带我到前线守城，结果老泰山充了军粮，而我充了军。

带我们打仗的人叫张巡，是个读书人，是个好官，也是民族英雄，不久前他把家人分给将士们吃了。

我们最后也没能守住睢阳，活着的还有36个人，都被抓了，而我对张巡的最后印象是他嘴里已经没有牙了，听人说是打仗时发狠自己咬的。

活下来的只有我，抓我们的人里最大的官叫尹子奇，我认识，因为我也姓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