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神秘背影
接下来几日,韩仲秋果然守承诺。只是夜深时候,沈初云看着泾渭分明的两床被子,心里反而比一个人独守空房时更觉孤单,连着几夜都是失眠的。
一个人时,看看书、看看报,想想事情,嘴里还能嘀咕几句话,发泄发泄情绪。突然旁边多了一个人,不让点着灯,也不能看书看报,说是影响他睡觉。亦不好长吁短叹的,更不可能喃喃自语,因为他必然会觉得这些叹息和说出口的话,是需要他做出回应的。熬到他鼾声大作了,自己又睡不着了。
沈初云心内忽然就发出了感慨,一个人哪叫孤单?当身边看似有人陪伴,却反而形成一种束缚感时,那才真叫寂寞不堪言。
好在白天总有些令人期待和欢喜的事情,《新声报》的创刊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
邓丽莎自来过一回后,便常常到韩府来和沈初云商讨些事情,也省得她一个人在家闷着。
忙,是最好的助眠药物,使人一挨着枕头就可睡着。
这一天,韩延荪的一个心腹管家接了消息,急匆匆来找沈初云单独说话:“大少奶奶,天津那边回信儿了,说咱们弄错了,那个地址是一个大姑娘住着,好像是大少爷一个什么朋友的……”
“难道他在利用我转移视线?”沈初云皱了眉,腾地站起身子,拳头紧握,双眼通红,俨然是受了很重的委屈。
在这件事情上,疑点实在太多了。首先,韩仲秋的狐群狗党不在少数,有在天津的,也有成天跑去天津作乐的。还有就是,他果然真要妥协,挨了打,当时就可服软了,何至于要回了自己屋里,只对他最不在乎的沈初云来低这个头呢?
陈依曼在天津的地址给得太顺利,好像是一步一步设计好了,等着沈初云来问的。果然还是她太天真,竟然上了这么大个当。
那么,陈依曼究竟在哪儿呢?
不等想清楚,就听张妈在外说道:“大少奶奶,姚太太电话。”
公事上的电话一来,沈初云又将心里的屈辱感暂时抛开了,忙对管家道:“我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过后如果我打听出什么来,再告诉你吧。”
管家称“是”去了,沈初云也就一心放在工作上。为着《新声报》就要发行了,叫人在书房里临时搁了一张小床,再也没和韩仲秋无谓地见过面。
四月是北京春意最浓的时候,《新声报》就是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发行了第一期。
发行当天,姚太太在大华娱乐城最大的厅里办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各界的名流,特别是妇女促进会的全体成员都到场给予支持。
一拥而上的记者将沈初云和邓丽莎团团围住。两个支持女权又才貌双全的风云人物,家庭背景又都是政府要员,她们之间结下深厚的友谊,总是让记者觉得有故事可编。
直到采访环节过去,两个人才各松一口气,去了盥洗间洗掉脸上的一层油汗。
邓丽莎为人爽快,做事也很爽利,连补妆这种事情也是先人一步做完,就兀自去二楼庆功的包厢里,应酬那几位为《新声报》出钱、出力的股东。
沈初云晚她一步到包厢,一时围过来几个妇女促进会的理事,热情地与她交谈。
邓丽莎正在窗前,神情仿佛有些凝重,忽然眼珠子一瞪,扭过来一阵搜寻,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沈初云身上。手一扬就想高声唤她,又顾忌这样的场合不可瞎嚷嚷,就从酒水台上取了一杯果汁过去,寻了个理由把沈初云拉到窗口来瞧。却又不让她整个人站在窗前,故意放了薄纱帘下来遮掩一番。
沈初云踮起脚,抻了头,望见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停在楼下,也不熄火,像是在等人。
看车牌号,那是韩府的私用车。
梁绣珍有时就是坐这辆车出门的,邓丽莎自然也认得车牌。便小声在沈初云耳旁嘀咕:“我刚才在这儿发了一会儿呆,看见这辆车空着就过来了。现在不过早上十点多钟,还不是娱乐城热闹的时候。按理说,贵府要是有人一早就来了这边,也该是来捧你场的。你有听谁说过,今天会来的吗?”
“没有。”沈初云一时也是不解,就皱了皱眉直摇头。
两个人各自困惑地对望一眼,只在原地静等答案揭晓。
不多一会儿,一个裹着灰色过膝长风衣,戴着细梗草帽的女子,飞蛾一般从大华娱乐城一路奔向那辆车。已有戴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拉门,又迅速地关上,过程是一气呵成的。
沈初云认得那个司机是家里的常叔,兄弟几个都跟他走得挺近,尤其是老大、老二,有什么拿钱塞狗洞的事,几乎都是吩咐他去的。
邓丽莎则在旁边说着,那女人戴的墨镜有半张脸那么大,实在辨认不清。
沈初云只能从背影确定,这不是韩府里的人。
加上风衣配草帽并不大相称,看起来倒像是用来掩饰身份的。
会是陈依曼吗?
可韩仲秋没有傻到这种程度吧,即使再宠着,租车也就罢了,叫家里的车来来去去的,也不怕在这风头上,韩延荪的几个心腹正在暗中监视吗?还是说,仗着韩延荪一时半刻回不来,才这样胆大的?
邓丽莎提议道:“猜是不要猜了。我嘴快,说句你不大爱听的话,四爷刚新婚还不至于这样,恐怕不是老大就是老二了。你看看要怎么办,或者先不忙着质问你先生,问问门房确认一下,这辆车早上是受了谁的吩咐开出去的。不拘你对婚姻前途如何打算,总不能一味装傻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沈初云沉声说时,明显地感到心口发慌起来。
之后的一餐饭,她自然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姚太太只当她是最近累着了,倒替她解释,又叫她先回去休息为是。到底这报纸一办起来,就是雷打不动每旬都要出的,主心骨可不能病倒了。
邓丽莎忙起身替沈初云提包,一路送到门口,悄悄对她说:“你早些回去也好,快刀斩乱麻地调查起来,他们也来不及预备说辞。从那女子的打扮来看,有些见不得光的意思。不管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情,对于忠诚问题,夫妻之间应该有个态度。都拿家里的车接送了,或许不久就要闹开来,对自身、对家庭都有损害。”
沈初云默然地点点头,坐上车朝邓丽莎挥手告别。摇上车窗,沉沉叹出一口浊气。她极不希望问题出在韩仲秋身上,不是为了爱情,而是想到了她的《新声报》。才出了第一期,未来的路,绝不能淹没在飞短流长之中。
另一方面,邓丽莎的手包里放有一张大学生画展的邀请卡。庆功宴后,瞧着时间还早,便去了画展。
因不是周末,加之学生的毕业作品到底没多大名气,来的人并不多,倒是可以走上近前细细欣赏。
“小姐也喜欢这幅油画吗?”
邓丽莎看得入迷,忽听见有人问,吓了一跳。
扭过身来,见旁边站了一个鼻梁上架副玳瑁眼镜的年轻男子,西装口袋还插着一支自来水笔,是归国的留洋学生常有的装束。那少年将拢在身后的手,往前一伸,一笑起来眸内就闪着一层光,看起来十足地阳光。
邓丽莎大方地回握他的手,笑答:“我觉得这画很有意思,描绘的是码头上依依惜别的场景,名字叫《背影》,猛一看好像是在说这些送别亲人的背影。可是,驻足细看的话——”她松开手,往画里的甲板上指去,“我想应该是在说这个人。”
循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甲板上果然有个孤寂的背影,与轮船上的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少年扶了扶镜框,点头道:“是啊,这个背影或者是因不忍离别,也或者是动乱的时局已经让她失去了亲人。”
“满船的人,唯独这个背影如乱世浮萍。”邓丽莎喟然一叹,想起自己远渡重洋的时候,虽没有画中背影那般凄惨,却也是饱受思乡之苦,眼圈就不由得红了起来。
少年细心地递过一方叠得齐整整的灰色格子手帕。
邓丽莎一时未想太多就接过来拭泪,擦后一看,才抱着些羞赧,说道:“不好意思,沾上脂粉了。”
“无碍,孤家寡人一个,无须对谁交代。”少年付之一笑,就抬了手要接。
“我还是帮你洗了吧。”邓丽莎的手腕却往回一拐,笑道,“这位先生,可方便留个地址给我,改日一定亲自送还。”
少年笑笑点头同意了,随手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便走开了。
邓丽莎看看手帕,又看看名片,再看看油画,嘴角不由得往上一翘。